“域外天魔。”
女子说出这四字时,面容依旧模糊如水中之月,不见唇齿开合。唯有一双眸子,清晰得令人心悸。
那倒映万道的清澈中,在言说此等惊天大秘时并未泛起丝毫波澜,依旧无惊无怒,无喜无悲。
然而,在这极致的平静之下,王举却感受到了一种更为深邃的东西——一种源自万古寂寥的漠然。
她的注视,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修士,甚至不像是在看一个需要警惕的“域外天魔”,更像是一位亘古存在的造物主,在审视一件意外落入其领域的、略微有些特别的……异物。
她已洞彻无天魔丹本源,观尽缘起性空。其漠然之态,犹神只俯视蝼蚁生死,非是无情,实乃位差如天渊。
王举唯有沉默。
这样的情况下,无论如何挣扎都是徒劳的。
他第一次深刻真切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此时,王举方知何为井蛙窥天。
往昔行走诸国,鸣霄雷狱、禾黍农道、烛阴灯火、水镜虚实,虽未敢言横行无忌,然仗混沌道基、诸般道法神通,纵遇险阻,终有周旋之力。
遂觉道途坦荡,进境可期,心底不免生出几分“我命由我”的骄矜。
而今面对这素衣女子,方知此念何等可笑。
在此等存在眼中,他竭尽全力修得的诸般道法,与山间枯石、崖畔残雪并无二致。其所视非相,所见非形,直指本源,言定因果。自身所有挣扎、所有底牌,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前,没有丝毫意义。
蝼蚁!
自己依旧是蝼蚁!
非是自轻自贱,而是认清现实——在真正超脱存在面前,他引以为傲的一切,依旧脆弱不堪。
莫说掌控命运,便是生死,此刻也系于她一念之间。
然,道心淬于绝境。
巨大的渺小感与无力感,并未将他压垮,反如重锤砸去所有虚浮,露出最坚韧的本心。
那源于灵魂深处的不甘与傲骨,此时非但未曾折断,反而愈发纯粹。
“今日方知天地之广,超脱之高……”
心神之内,一道无声之誓如道火燃起,照亮前路:
“终有一日,吾亦当登临绝巅,掌自身命,断诸天因果,成就真仙,超脱自在!”
此念一生,那被禁锢的混沌道基深处,竟生出一丝微不可察的蜕变之意,仿佛一颗种子,已在寂灭与压迫的土壤中,悄然埋下。
……
正当道心誓言在识海轰鸣之际,那素衣女子漠然的眸中,泛起一丝极难察觉的微澜。
如同万古冰封的湖面,被一粒尘埃惊起微不足道的涟漪。
她注视着王举,虽依旧无言,那洞穿万古的目光却似乎在他道基深处那丝蜕变之意上停留了一瞬。
旋即,也不见她有何动作,脚踝间一枚玄黑铃铛悄然脱落,化作一道幽光,下一瞬便已悬于王举脖颈之上。
铃铛触体冰凉,其上道纹古朴,重若山岳,却又轻若无物。
玄黑铃铛悬于颈项,其意昭然——此乃标记所属之物,如同圈禁坐骑,系铃以彰其主。
若换作寻常修士,受此大辱,纵不敢反抗,亦当道心蒙尘,羞愤难当。
然王举垂目视之,心神竟无半分波澜。
“羞辱?”
他于心中漠然一笑。
漫漫道途,强者为尊,此乃铁律。今日她强己弱,视己如蝼蚁,如玩宠,乃是理所当然。
实力不济,空谈尊严,不过是弱者无用的哀鸣,徒惹笑耳。
王举非但不怒,反将此铃视为警醒与鞭策。
铃重如山,时刻提醒他自身之渺小与前路之艰;其内蕴寂灭道韵与那缕意志,更是绝佳的磨刀石。
若能借此砥砺自身,化外力为资粮,这“屈辱”的标记,反是他日登临绝巅的踏脚石。
“他日若我掌缘生灭,登临绝巅,必要令其匍匐道左,犬吠娱道!”
王举道心如磐,碾尘辱为齑粉,化外侮为道薪。指触颈间玄铃,感其冰魄重韵,眸底隐现蛰龙之焰,超脱之志凌穹不摇。
……
心念方定,再抬首时,危崖已空。
那女子来得突兀,去得杳然,似从未存在,又似无处不在。
素衣渺渺,枯梅寂寂,唯余颈间玄铃沉坠,证其非幻。
王举立于原地,周身禁锢之力不知何时已悄然消散。
他正欲催动混沌道基抵御周遭愈发酷烈的灭绝道韵与重力,却惊觉颈间玄铃微震,散发出一圈若有若无的幽光。
光晕过处,奇异之事发生——那原本无孔不入、足以崩解道基的破灭之力,及那如山岳压顶的沉重场域,竟如潮水遇礁石般,自他身周三尺之外分流绕行,再难侵及他分毫!
“籍此铃铛,翻越大灭山,怕是毫不费力。”
王举立于寂灭风中,玄铃幽光如水波流转,将毁天灭地的破灭之力尽数隔绝在外。
往前走了两步,他忽然闭目凝神,指节轻抚颈间铃铛。
此物虽有庇护之功,却如温室护苗,反倒断了他借天地磨砺的机缘。
“外力终是虚妄。”
他心念微动,探入铃铛,尝试控制。
片刻后,玄铃幽光尽敛,重归古朴模样。
一瞬间,灭绝之力如天河倒灌,重力场域似须弥压顶。
“来得好!”
王举大笑,肉身作舟,道基为桨,继续攀登大灭山!
……
山中不知岁月长。
王举亦未去刻意掐算时间。
他忘却了一切。
心中唯有攀登之念。
忽有一日,周身压力骤轻。
万里灰雾尽散,八荒寂灭归元!
抬首但见苍穹如盖,他已立绝巅之上。
顶方九丈,平如镜台。
中央生一池,池水玄黑,不见其底,仿佛承载着万古虚空。
水面无波,却映不出天地万物,唯有最原始的“无”。
其上空无一物,连光阴至此亦遭吞没,神识探入如泥牛入海,顷刻湮灭。
池畔古碑巍然,道纹如龙蛇盘踞,上书八字:
“归墟之眼,万法终焉。”
王举凝视玄池,心神中太玄残念记忆翻涌。
昔年太玄真人正是欲以无上神通炼化此池深处蕴藏的“归墟道源”,方遭反噬,身死道消,仅余恶念苟延。
此池并非寻常之水,乃是天地终结意念的具象化,是万法归宿、因果终点的实体呈现。
所谓道源,便是这“终焉”法则的本源核心,若能掌控,一念可令星海归寂,纪元终结。
然其蕴含的破灭之力,亦非任何生灵所能承受,强如太玄,亦落得陨落的下场。
“这池水,不是我现阶段可以触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