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卫光穿行在长长的宫道上。
宫规森严，本不允许来往宫人疾行奔走，可沈卫光越跑越快，脑中还不断地回想着在同僚处听到的对话。
“你们听说了吗？思月宫的庄妃娘娘要出宫去了。”
“听说了，真是羡慕啊。”
“我知道我知道，那晚是我当值，庄妃娘娘当真是好生威风，在陛下面前也不落下风。”
“我要是有庄妃娘娘一半厉害就好了。”
庄妃本就是宫人们口中的红人，经此一事后，更是成为宫人们仰慕和向往的对象。
只是这一番对话，倒是让沈卫光听得云里雾里。
在他回家探亲的这几日里，宫里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怎么庄妃娘娘就要出宫去了？
她要去哪？她还会回来吗？
她走了之后还会记得自己吗？
此刻沈卫光已经顾不得什么宫规，他只想赶紧到思月宫去，亲口问问庄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当他真的站在思月宫前时，他又犹豫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立场，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庄妃。
从前在皇宫里，她是皇帝的妃子，而他只是个小小的锦衣卫。
今后出了这皇宫，她与他之间更是任何干系都没有。
还是不要自作多情了。
想到这里，沈卫光只觉得胸口莫名传来一阵刺痛。
“你在这做什么呢？”这时，周靖妆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沈卫光经不得这么一吓，慌乱到连话都说不利落：“我……我是听说你要走了，来送送你。”
“你的消息还怪灵通的。”周靖妆没听出他的语气中有什么不对，“我原本还想着，什么时候寻个时间亲口告诉你，没想到你就先知道了。”
“这些日子你去哪了？昨儿我去找你，他们说你告假，这几日都不在。”
沈卫光说：“回去见兄嫂，前些日子家嫂传来书信，说家兄的身子不太好，想让我回去看看。”
他曾不止一次地跟兄嫂提起，要把她们接来上元城，方便照顾。
奈何兄嫂都是恋家的人，再加上她们的爹娘也都葬在老家，祖祖辈辈都在这里，她们又能走到哪去呢？
气氛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良久，沈卫光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娘娘怎么突然就要走？”
“快别这么叫我，我已经不是娘娘了。”听到娘娘两个字，周靖妆是浑身难受，忙纠正说。
如果不是为了等沈卫光回来当面道别，她早出宫去了。
在宫里这些年，除了已故的孝慈皇后，以及汪芷年和向逸等人，与她交好的就只有沈卫光一个了。
余下的人中，皇帝老头她是连躲都来不及，更别说交好了；贺标虽不像他老子那么古板，却也是个除了年节都见不到人影的。
倒是那个四皇子贺枥，周靖妆有幸跟他在宫外遇到过几次。
但念在二人都是偷跑出来的，为避免惹人注目，往往是互相打过照面后，约定好时间和地点，再偷偷碰头。
还有一条只有她们二人能对得上的暗语。
“一二三四五，太子打老虎。”
如此看来，这座惹人厌弃的皇宫中，还是有不少值得她眷恋的人和事的。
为了庆祝周靖妆出宫，汪芷年和孙婕妤，李昭仪等人商议后，决定要给她办一场送别宴，日子就定在今日。
“我能出宫，难道你不为我高兴吗？”周靖妆向前迈出一步，凑到沈卫光面前，“还是说，其实你根本就舍不得我走？”
沈卫光亦后退一步，与之拉开距离：“卑职不敢。”
他的确应该为庄妃感到高兴才是。
他仍记得那年七夕，在宫外见到的那个与众不同的庄妃。
脱去宫装的庄妃与城中其他女子一样，梳寻常发髻，穿寻常衣裙，却还是耀眼，让他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看到庄妃可以在人群中不顾形象地开怀大笑，看到庄妃学着其他女子，有模有样地玩着属于她们的游戏。
沈卫光这才意识到，自己从前犯下的，竟是个差点无法挽回的错误。
“你可让我好找。”这时李昭仪找到周靖妆，打断二人的对话，拉起她的手转身就走，“宴会快开始了，大家可都等着你呢。”
走出很远后，周靖妆回过身来，看着仍站在原地的沈卫光，向他发出邀请：“要一起来吗？”
“不了。”沈卫光随意找了个借口拒绝，“卑职还要去成文殿述职，不打扰各位娘娘的雅兴了。”
直到看着二人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不见，沈卫光也没能从中回过神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后，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人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出神？”
来人是三郎，他刚从成文殿轮值回来。
他穿着飞鱼服，看上去比从前长高长壮了不少，人也从前沉稳多了。
“没什么。”沈卫光整理好思绪，“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三郎回：“酉时二刻，再有一刻钟宫门便要下钥了，大人还不出宫吗？”
沈卫光点头：“正要出去呢，咱们一起吧。”
回到自己在上元城中的住处后，沈卫光点燃烛台上的蜡烛。
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只有一张木床，一张檀木几案，还有一个用来收纳衣物的柜子，这便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唯一值钱的，大概就是墙上挂着的那把去年射柳时，天临帝赐给他的银月弓。
这些年来他一直孤身一人，用到银子的地方不多，每个月的月奉都被他寄回给兄嫂补贴家用了。
兄嫂曾多次劝他要多留些银子自己用，以备不时之需。他却以家中孩子多，侄子侄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苦着她们的理由拒绝。
沈卫光在床上躺了半刻，脑中仍挥之不去周靖妆的模样。
随后，他起身换上一身常服，决定出去走走。
他来到平日里常吃的一家抄手铺前，按照往日的习惯点了一份抄手，竟怎么都吃不出往日的味道。
疑惑间，他赫然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本该离开上元城的周靖妆，此刻正在长街上歪着脑袋，看着他笑。
“沈卫光，你想和我一起去闯荡江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