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桂花落了一地,浅黄的花瓣沾着露水,踩上去软乎乎的,还带着点清甜的香。黄龙刚把熬好的草药滤进粗瓷碗,院门口就传来房东大婶的大嗓门,裹着水汽的欢喜撞进院里:“龙龙!好消息!老王家娃退烧啦!郎中说再喝两副药,就能跑着喊爹了!”
黄龙手里的药勺 “当啷” 掉在锅里,溅起的药汁烫了手背也没察觉。他掀着围裙擦了擦手,往门口跑时差点撞翻门槛,看见大婶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蒸好的玉米饼,热气裹着麦香飘过来,挠得人心里发痒。“真的?王大叔没骗您?”
“骗你干啥!” 大婶把玉米饼塞给他,指节上还沾着面絮,“我今早路过他家,听见娃喊着要吃红糖粥,老王正蹲在灶房熬呢,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说要不是你,他家娃就……” 大婶没往下说,只是拍了拍黄龙的胳膊,那力道里全是感激。
黄龙捧着还热乎的玉米饼,咬了一口,甜丝丝的热气顺着喉咙往下滑,暖得眼眶都发潮。他刚想跟叶十三分享,转身就看见老头坐在桂花树下的石凳上,手里捏着那杆旧旱烟袋,烟杆在石桌上轻轻敲着,节奏慢得发沉,左眼眯成一道缝,盯着他的左手,像在看什么藏在肉里的刺。
黄龙心里的欢喜一下子凉了半截,捏着玉米饼的手慢慢收紧,饼渣簌簌落在衣襟上。他端着药碗走过去,把碗轻轻放在石桌上:“老头,喝药了,今早加了点蜂蜜,不那么苦。”
叶十三没动,烟杆还在敲着石桌,“笃笃” 声在安静的院里格外清楚。“昨天在赌档,换最后那枚灌铅骰子时,你左手腕是不是往外侧晃了半寸?”
黄龙的身子猛地一僵,像被人用针扎了下脊梁。他昨天光顾着盯着老周的手,没留意自己的动作 —— 直到叶十三提起,才想起当时老周突然扑过来,他慌了神,手腕确实没稳住,藏在袖口的普通骰子差点滑出来,还是他用小指飞快勾了下才没掉。“我…… 我当时太急了,没顾上……”
“没顾上?” 叶十三终于抬头,烟杆往石桌上一磕,火星子从烟锅里蹦出来,落在桂花花瓣上,烧出个小黑点,“你知道那半寸意味着什么?老周在赌档混了二十年,最会看人的手腕子 —— 你那一下晃,要是被他抓住,他能立刻拽住你的袖子,把藏在里面的骰子搜出来。到时候别说拿药钱,你这条胳膊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黄龙的头慢慢低下去,下巴抵着胸口,能看见衣襟上的饼渣。他知道叶十三说得对,昨天是真的运气好 —— 老周当时光顾着生气,没细查,要是换个心思细的庄家,他早栽了。可心里还是有点委屈,他明明是为了救人,怎么就错了?
“你觉得自己用‘流云换影’救了人,很能耐?” 叶十三的声音突然提高,咳嗽跟着冒出来,他捂着胸口弯下腰,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声音里带着点沙哑的狠劲,“我教你这式,是让你被打手堵在桥洞时,能换走他们手里的刀;是让你遇到假牌时,能护住自己的钱 —— 不是让你跑到赌档里耍小聪明!”
“我没有耍小聪明!” 黄龙猛地抬起头,眼里蓄着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石桌上,溅起一小点水花,“我就是想帮王大叔救他儿子!那是救命钱,不是我想赢的赌钱!”
“现在不想,以后呢?” 叶十三也站了起来,空着的右手袖子在风里晃了晃,像片没根的叶子,“我当年就是这么想的!第一次帮朋友赢回被坑的钱,觉得自己本事大,能拿捏住分寸。可后来呢?赢了一次想两次,赢了两次想三次,觉得自己永远不会输 —— 直到沈千绝用阿静和婉儿的命逼我,我才知道,我早就被赌勾住了魂,连自己的家都守不住了!”
他从怀里摸出那个刻着 “静” 字的木梳,放在石桌上。梳齿上还留着细微的划痕,是阿静当年给婉儿梳小辫时,不小心蹭到桌角留下的。叶十三的指尖轻轻划过那些划痕,声音软得像要化在风里:“你看这梳齿,婉儿总说‘娘的梳子会讲故事’,她还没听完故事,就……”
黄龙看着那把木梳,突然想起娘塞给他银镯子时的样子 —— 娘的手也是这么细,也是这么轻轻摸着他的头,说 “龙龙,好好活”。他攥紧了手腕上的银镯子,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一下子清醒过来:要是自己真的像叶十三说的那样,慢慢陷进赌里,是不是也会像父亲一样,忘了找娘和妹妹,忘了对师父的承诺?
“老头,我错了。” 黄龙的声音发颤,眼泪掉得更凶,“我不该去赌档,不该用您教的本事碰赌,就算是为了救人,也不该……”
叶十三看着他掉眼泪的样子,心里的火气慢慢消了。他伸出左手,轻轻摸了摸黄龙的头,掌心的老茧蹭过黄龙的头发,带着点粗糙的暖意:“我不是怪你心善 —— 你能想着帮人,比我当年强。可你要记住,赌这东西,最会钻空子。它不会一开始就拉着你赌,它会借着‘救人’‘帮忙’的由头,让你觉得‘用本事赢钱没什么’,等你习惯了,它就会把你拖进泥潭,再也爬不出来。”
他拿起石桌上的木梳,塞进黄龙手里:“这个你拿着。以后再想碰赌的时候,就看看它 —— 想想阿静和婉儿,想想你娘和妹妹,别让她们的希望,毁在‘赌’这个字上。”
黄龙握紧木梳,梳齿硌得掌心发疼,却让他心里格外踏实。他用力点头,把木梳放进怀里,紧贴着娘的银镯子:“我记住了,老头。以后就算遇到再难的事,我也不用本事碰赌,我会想别的办法,比如找郎中帮忙,比如跟村民借,绝不会再踏进赌档一步。”
叶十三的嘴角终于扯出个淡笑,他拿起桌上的药碗,喝了一口,蜂蜜的甜意压过了草药的苦,脸色也好看了些。他看着院外慢慢升起的太阳,阳光穿过桂花树枝,洒在石桌上,像铺了层碎金子:“明天开始,教你‘鬼手第七式:以静制动’。”
“以静制动?” 黄龙擦了擦眼泪,眼里亮了起来。
“对。” 叶十三点了点头,手指了指石桌上的药碗,“你昨天在赌档,就是因为心不静,才会露破绽。这式要练的,就是‘稳’—— 不管赌档里多吵,不管对手多凶,不管骰子声多乱,你的心都要像这碗药,沉在碗底,不晃不动。只有心稳了,手才能稳,本事才能用得对地方。”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会在院里放鞭炮,在你身边摇骰子,你要坐在石凳上,手里夹着牌,就算鞭炮炸在耳边,骰子声吵得人头疼,你也得把牌夹稳,不能掉一张。”
黄龙用力点头,把剩下的玉米饼递给叶十三:“大婶给的,还热着,您尝尝。”
叶十三接过玉米饼,咬了一口,甜丝丝的麦香混着桂花的香,在嘴里散开。他看着黄龙眼里的坚定,突然觉得,这孩子比他当年强 —— 不仅有天赋,更有守住本心的勇气。或许,这孩子真的能完成他没完成的事,真的能护住想护的人。
阳光越来越亮,照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黄龙坐在叶十三身边,一边帮他清理烟杆里的烟灰,一边听他讲 “以静制动” 的要诀,桂花花瓣落在他们的衣襟上,像撒了把碎黄的星子,安静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