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深秋彻底冷透了,院心的桂花树落光了最后一片叶子,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蒙蒙的天,风刮过枝桠间,发出 “呜呜” 的响,像谁在暗处哭。黄龙蹲在灶台边,左手泡在温水里,指尖的皮肤皱得像老树皮,肌肉酸痛得连握拳都费劲 —— 昨天练了三个时辰的夹牌,现在整个左手都僵着,连拿勺子喝粥都得用右手帮忙。
“把这个涂上。” 叶十三坐在炕边,手里拿着个青瓷瓶,里面是房东大婶给的药酒,据说能活血化瘀。他的脸色比昨天更白,咳嗽虽然轻了些,却总在说话间突然顿住,得捂着胸口喘口气才能继续。
黄龙把手从水里捞出来,甩了甩水珠,乖乖伸到叶十三面前。叶十三的左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药酒的辛辣味一下子散开来,带着点温热的触感。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疼黄龙,指尖在酸痛的肌肉上慢慢揉着,从指根到手腕,每一处僵硬的地方都没放过。
“‘快如闪电’不是光靠蛮力练的。” 叶十三一边揉,一边慢慢说,声音里带着点疲惫,“我当年练这式,一开始也跟你一样,硬夹硬撑,结果左手肌肉肿得像馒头,连牌都碰不了。后来我师父告诉我,‘快’的关键在‘巧’,不是手指用劲,是手腕带劲,让牌顺着指尖的弧度走,像水流过石头,不滞不堵。”
黄龙点点头,想起昨天练夹牌时,他一心想快点,手指绷得太紧,结果夹到第五张牌时,硬纸板被指尖戳破,边缘的碎渣划破了指腹,渗出血珠都没察觉。现在被叶十三揉着肌肉,才觉得那股酸痛里还藏着刺痛,是昨天的伤口还没好。
“今天先练夹三张。” 叶十三把药酒瓶递给黄龙,自己靠在炕沿上,慢慢喘气,“别求快,先找手腕带劲的感觉 —— 左手自然下垂,手腕轻轻转动,让牌在指尖上打圈,就像你小时候玩的陀螺,靠手腕的劲让它转,不是用手指捏着它转。”
黄龙走到院心的石桌前,从怀里摸出三张硬纸板 “牌”—— 是他特意选的厚纸板,比之前的耐磨,边缘用砂纸磨过,不会划手。他按照叶十三说的,左手自然下垂,手腕轻轻转动,试着让牌在指尖打圈。可刚转了半圈,牌就 “啪” 地掉在石桌上,声音在安静的院里格外清楚。
“手腕别晃太厉害。” 叶十三在炕边提醒,“像风吹柳条似的,轻一点,再柔一点,让牌贴着你的指尖走,不是让你把牌甩出去。”
黄龙捡起牌,重新夹在指尖。这次他放慢速度,专注于手腕的转动,指尖只轻轻托着牌,不使劲捏。果然,牌慢慢转了起来,虽然还时不时会歪,却比刚才稳了不少。他练了一遍又一遍,手腕从一开始的僵硬,慢慢变得灵活,牌转动的圈数也越来越多,最后竟然能让三张牌在指尖连续转十圈都不掉。
“再加一张。” 叶十三的声音里带着点欣慰,他扶着炕沿慢慢站起来,走到石桌旁,看着黄龙指尖的牌,“记住,加牌的时候,先把新牌放在最外侧,用小指轻轻勾住,手腕的劲别变,等牌转稳了,再慢慢把新牌融进圈里。”
黄龙照做,从怀里摸出第四张牌,用小指轻轻勾住。一开始,新牌总跟另外三张撞在一起,“哗啦啦” 掉在桌上,他捡起来重新夹,手指被牌边蹭得发红,也没停下。叶十三看着他的样子,悄悄从怀里摸出块干净的布条,等他又一次掉牌时,递过去帮他擦了擦指尖的汗:“歇会儿,喝口水再练。”
“不用歇。” 黄龙摇了摇头,把布条塞回叶十三手里,重新夹起牌,“我再练会儿,说不定就能稳住了。”
他知道叶十三的时间不多了,每多练会一点,就能让老头少点遗憾。这次他没急着转,而是先感受四张牌的重量,调整指尖的力度,等心里有了谱,才慢慢转动手腕。奇迹般的,这次四张牌竟然稳稳地转了起来,像一串小小的陀螺,在他指尖上划出淡灰色的弧光,连风刮过都没晃一下。
叶十三的左眼亮了亮,咳嗽了两声,却没再让他歇,只是轻声说:“再加快点速度,试着让牌转得看不见轨迹。”
黄龙深吸一口气,手腕转动的速度慢慢加快。一开始,还能看清每张牌的轮廓,可随着速度越来越快,牌的影子渐渐模糊,最后竟连成了一道淡灰色的光带,绕着他的指尖转,像有生命的环。他的左手肌肉又开始酸痛,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石桌上,溅起一小点水花,却没停下,只是越转越快,直到耳边能听见牌划破空气的 “嗖嗖” 声。
“好!停!” 叶十三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高了些。黄龙赶紧停下手腕,指尖的牌却因为惯性,“啪嗒” 掉了两张,他的左手也僵在半空,动一下都觉得疼。
“你刚才的速度,已经够得上‘快如闪电’的入门了。” 叶十三走过去,拿起掉在桌上的牌,指尖轻轻摸过牌边 —— 刚才转得太快,牌边都被指尖磨得发热,“我当年练到这个程度,用了整整一个月,你只用了三天,比我当年厉害。”
黄龙的心里有点高兴,可看着叶十三苍白的脸,又高兴不起来。他知道自己能进步这么快,是因为有老头在旁边指导,要是老头不在了,剩下的五式,他该怎么学?
“别瞎想。” 叶十三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剩下的五式,虽然要在赌局里学,可我会把要点都告诉你,等你遇到对应的局,自然就能悟出来。比如‘偷天换日’,要的是时机,得在所有人注意力都转移的瞬间动手;‘无中生有’,靠的是预判,得提前算好对手的牌,才能‘造’出自己要的牌……”
他说着,突然咳嗽起来,比刚才更凶,左手紧紧攥着黄龙的胳膊,指节泛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嘴角沾了点淡红色的血,他赶紧用手帕擦掉,假装没事:“这些要点,你记在心里,以后遇到真赌局,别慌,按我说的来,就能应对。”
黄龙的眼睛红了,用力点头,把叶十三扶回炕边:“您别再说了,歇会儿吧,我自己再练会儿夹牌,保证不让您失望。”
叶十三靠在炕沿上,看着黄龙重新蹲在石桌前,左手夹着四张牌,慢慢转动。风还在刮,天还是灰蒙蒙的,可黄龙指尖的牌转得很稳,那道淡灰色的光带,像一点微弱却坚定的希望,在萧瑟的深秋里,慢慢亮了起来。
黄龙练到中午,左手已经能夹着五张牌快速转动,速度快得连叶十三都看不清每张牌的轮廓,只能看见一道光带绕着他的指尖转。他停下来时,左手肌肉酸痛得几乎动不了,吃饭时用右手拿筷子,夹菜都夹不稳,却还是笑着对叶十三说:“老头,明天我就能练夹十张了!”
叶十三看着他满是汗水却笑得灿烂的脸,心里又暖又疼。他悄悄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他昨天托房东大婶买的红糖,泡了杯红糖水递给黄龙:“喝了吧,补补力气,别累坏了身子 —— 你的身子,不仅是你自己的,还是你娘和妹妹的,更是…… 更是我的念想。”
黄龙接过红糖水,喝了一口,甜丝丝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暖得眼眶都发潮。他看着杯底的红糖渣,又看了看叶十三苍白的脸,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快点学好 “快如闪电”,一定要让老头看到他练成 “鬼手十三式”,一定要帮他报仇,找娘和妹妹,绝不辜负他的念想。
深秋的风还在刮,可小院里的炉火却烧得很旺,映得两人的脸都暖融融的,像在对抗着这萧瑟的秋,也对抗着那越来越近的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