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一屁股坐回青石上，抬手往后一撑，仰脸看天。
眉心忽地一松，竟是难得的自在。
“嗷呜———”
一声清亮犬吠破开山风，带着几分委屈的劲。
孙悟空耳尖一动。
“谁家的狗跑俺地盘撒野来了？”
话没落，一抹黑影从林间掠出。
衣袂轻翻，脚步无声，像风落云间。
来人一袭黑衣，腰系银带，长发挽成高冠。
脸庞冷白，眼神却带着不染尘埃的柔意。
是啸天。
她立在石阶上，指尖拢着衣袖，眉目温婉，唇角轻抿，低低唤了一声。
“大圣。”
孙悟空眼睛一眯，咧开嘴笑，声音又脆又野。
“哟，这不是二郎神的……呃，人吗？”
啸天抬眸，眼底掠过一丝浅笑。
“大圣莫不是忘了，你大闹天宫那会我就已经成人了。”
孙悟空闻言也不禁纳闷。
几乎每个精怪好好修炼个百年便能修成人形。
啸天跟着二郎神不过百年的功夫便已修炼人形。
小白龙再有几日也该修成人形，可算算年龄它也不过二十出头。
可它孙悟空不仅修炼了几百年，甚至还有取经功德圆满的加成。
八戒一改往日猪头的形象，反而恢复了旧日模样，沙悟净也修得人身。
而它，为何迟迟还未修成真正的人形？
妖怪能变成人，难道石头却不能？
可它是石头妖啊。
孙悟空一时间决定将自己归为石妖一类。
耳边听到啸天的话，孙悟空不禁忍不住逗逗她。
“俺还记得当年俺化成真君的模样回到花果山，你倒好，当着俺的面一口一个死猴子直呼俺，那阵仗恨不得啃上俺一口似的！”
啸天面色微动，垂眸轻声。
“那时……我才化形不久，不懂事，大圣莫要见怪。”
孙悟空自然懂。
犬类护主，啸天又是个有灵性的，更是自然。
它也没小气到会记怪这件事。
孙悟空眨眨眼，故作嫌弃。
“现在倒是懂事了，还知道跟俺赔不是？还得是真君教得好啊！”
说到教，也不知那只小狼崽怎么样了。
那日孙悟空借口二郎神养狗一事，硬是不顾二郎神寒冰一样的目光，当着李天王的面将狼崽塞给他。
啸天微微一笑，轻轻一摆袖，露出身后那一抹灰影。
那是一只小狼崽。
毛软软的，眼睛乌亮，却怯怯地缩在她脚边，鼻尖还带着未褪的血痂。
是猿妖遗漏的那只小狼。
若不是闻到气息，看着如今干净的模样倒是有些认不出了。
孙悟空眯起眼，笑意一收，盯着那小崽子，半晌没出声。
啸天看了它一眼，慢条斯理开口。
“真君说大圣这山清水秀，猴子又多，热闹。这小家伙孤零零的，叫我送来作个伴。”
孙悟空挑了挑眉，盯着它，“真君说？”
“嗯。”
猴群炸锅了。
“狗！大圣，大圣，有狗来啦！”
“屁！这是狼！”
“狼也是狗亲戚！”
“这就是狼！”
“……”
孙悟空被吵得一棍子杵地，金光炸开。
猴子们瞬间噤若寒蝉，一排弓起的尾巴整齐抖成弦。
孙悟空慢慢走过去蹲下，手指拨开树叶，勾了勾那小崽子的下巴。
小狼野性不禁逗，此时又不记得孙悟空，只能佯作瞪它。
“嘿，你这小东西还敢瞪俺？”
孙悟空毫不客气的瞪回去。
见状，那小狼崽子抖得厉害，眼里全是生怕的光。
孙悟空又忽然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
“怕啥？俺是猴子，可不爱吃毛多的。”
它伸手轻轻一勾。
小狼崽子犹豫半晌，终于颤颤巍巍探出脑袋。
没走两步就被孙悟空一把抱起来拎在掌心，像拎个小鸡仔。
“瘦得跟猴尾巴似的，就这样还敢护主？”
猴群见小狼没有危险，纷纷围上来吱吱叫。
“大圣，它会不会咬人？”
孙悟空一瞪眼，“它咬人？俺还怕你们偷偷咬它呢！”
顿了顿，它又对啸天疑惑道。
“真君怎会管这等闲事？莫非只是不想养它找的推脱的借口？”
啸天眉目一弯，轻声道。
“没有的事，真君说……多谢了。”
“谢什么？”
“真君说，大圣要这么问，便让我回‘大圣心知肚明’就可。”
孙悟空呼吸一窒，嘴角却扬起一抹懒懒的笑。
“你们天庭的人啊，就爱绕弯子说话，俺可听不懂！”
啸天静静望着它，轻轻一颔首，没再辩驳。
她只抬手抚了抚那小狼崽的脑袋，转身要走。
临走前，她站在云端上忽然回首，声音带着几丝狡黠。
“大圣。”
孙悟空挑眉，“嗯？”
“那时……花果山一战，你变成真君模样骗我，我骂你死猴子……其实是故意的。”
孙悟空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大圣当年见我是人形所以见怪不怪，如今莫不是忘了我的鼻子有多灵……”
声音随着啸天的远去渐行渐远。
孙悟空几乎是一瞬间猛的反应过来。
它当年变成二郎神的样子刚回到花果山便被啸天闻出来了！
也就是说，她骂得那几句死猴子是故意说着它听的！
这两位神人还真是将它当猴耍！
“这天庭个个都是人才呐！”
孙悟空无奈的笑了笑，个个将它当猴耍。
猴群跟着乱嚷，笑得跟炸窝似的。
孙悟空挑了挑小狼的耳朵，金眸里的笑一寸寸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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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从九霄吹下，穿过万里云阙，落入凡间。
花果山夜色温润，水声潺潺。
瀑布在月光下碎成一片白练。
溅起的水雾打湿了石阶，泛起细碎的光。
猴群散了，林间静得只剩风。
孙悟空盘坐在一块巨石上，手里还拎着一只空酒葫芦，仰头望着天。
那双金瞳被月光映得像两点火，亮得刺目。
酒气未散，发丝散乱。
孙悟空抬手晃了晃空葫芦，发出一声低笑。
那笑声带着醉意，又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狂。
下一瞬，风吹乱它的发。
孙悟空索性仰倒在石上，枕着一片月光，任酒意浸进骨头。
眼皮缓缓阖上。
耳边却似乎还回荡着那个夜，那个声音。
“这猴属妖孽，天性桀骜，不除不足平乱。”
孙悟空忽地勾唇，笑意却凉得像一柄刀。
“桀骜么……分明是你们给的规矩太烂。”
风吹过，山海浩荡。
它一手扣住金箍棒，指尖一点点收紧，直到掌心生疼，才缓缓松开。
月色下，那抹笑带着醉意。
远处，小狼蜷在一丛花影里睡得安稳。
偶尔耳尖一动，像听到风声，又像听到什么更遥远的低语。
风从山林穿过，带着极轻的凉意。
吹散一地酒香。
吹过那一抹压在心底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