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森森，烛火摇曳。
阎王一手托腮，笑得一脸人畜无害。
“二位既然远道而来，怎能空手而回？虽说小王那一段历劫错过了，可这几百年的生死名册都在殿中，若不嫌弃尽管拿去查。”
孙悟空正嚼着茶点，差点被这话噎着。
“咳咳！阎王这态度还真稀罕，俺听凡人说过多少传闻，什么阎王铁面无私、不理三界闲事，遇谁都冷得像块冰，今日看来，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阎王哈哈大笑，露出一口白牙。
“传闻嘛，总得吓唬人，何况小王与三位一见便觉亲切。若能搭把手，自然乐意。”
孙悟空眨眼，嘿嘿一笑。
“阎王这话俺爱听。”
杨戬立在一侧，青衫猎猎，神色不动，只是点了点头。
“有劳。”
阎王随手一抬，鬼差立刻搬来几卷厚重的册子。
黑皮卷册沉甸甸地落在案上，书页翻开，阴气扑面。
“百年前的事，便从这里查起吧。”
阎王笑着推过去。
—————————
夜色深沉，神殿寂静。
孙悟空盘腿坐在案几前托着下巴。
火眼金睛闪烁，把册子翻得哗啦啦作响。
杨戬立在它侧后微微俯身，清冷的气息几乎落在它发梢。
指尖不经意掠过书页，每一笔勾画都看得极细。
时间一点点过去。
殿里只余烛火噼啪作响，昏黄的火光把影子拖得极长。
案几上摊开的册子翻到百年前，字迹笔画整整齐齐。
可看来看去，唯独少了‘李靖‘‘哪吒‘这两处名字。
空白处像一汪死水，怎么看都透着说不出的不对劲。
孙悟空忽然啧了一声，手指戳在某一页。
“真君，你瞧见没？这里，这里！俺翻来翻去看了几遍，这百年前除去皇帝以外的记载外啥都有，偏偏没写李靖那一家子的名字！”
孙悟空眼睛一眯，眸光像点火一样亮。
“生死簿可是三界至公之物，凡人命数都要上册，怎会少了他李靖一家子？难道凡人成神后，连带着生死簿的名字也会被抹去？”
杨戬目光一深，嗓音低沉。
“说的不错，可你怎么知道不会呢？”
空气凝固了一瞬。
孙悟空眨了眨眼，忽然笑出声来，像是捕到什么好玩的。
“先不说这，俺忽然想起件事儿，那王母娘娘当初命俺与哪吒助你下凡捉拿那猿猴妖，称他为哪吒三太子。”
它把’三太子’咬得极重，金眸闪烁着光，像是在暗暗打量杨戬的反应。
烛火劈啪作响，案几上的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
杨戬神色如常，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你觉得有何不对？”
他嗓音冷沉道。
孙悟空托腮坏笑。
“真君不觉得怪？三———太———子———”
孙悟空拖长了音调。
“……”
杨戬淡淡的看着它，示意它继续说下去。
“太子好理解，凡间皇帝立的储君就叫太子。可为什么是三？天庭莫非还有其他的太子？咦，不对呀，神仙也不需要像凡人帝王那般册立储君。”
孙悟空说着，眼神亮得像狐狸，金眸闪着精光明晃晃盯着他。
杨戬没有再回应，只将那册子合上。
他掌心轻轻压在封皮上，眼神深邃得像无底的渊。
殿外风声起，夜色压得愈发沉重。
可烛火下的两人。
一个笑得狡黠，一个冷得莫测，竟在无言中拉扯出一种微妙的默契。
孙悟空盯了半晌，忽然眯起眼，抬手把页角一扣。
它话锋一转，坏笑着侧过头去看杨戬，眸子里闪着金光。
“这倒让俺想起来件事。说起来真君你上回喝醉了，可是跟俺打过哑谜，你问俺知不知道你这‘二郎’二字咋来的，最后也没跟俺说个明白，今儿要不要痛痛快快交个底？”
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啸天屏着呼吸，垂首不言。
杨戬沉默良久，手指在案几边缘缓缓摩挲。
像是在压抑什么。
良久。
他抬头望向孙悟空，那双深沉的黑眸就这么猝不及防的闯入孙悟空的双眼。
他声音磁性低沉，不带一丝感情。
“可以。”
“……”
“我自打记事起，就是天庭的二郎真君。”
孙悟空挑眉，原本吊儿郎当的神色收了几分，眼神慢慢凝住。
……
夜色沉沉。
天宫最高处的风很冷，卷着云气席卷殿宇。
杨戬独自立在玉阶尽头。
一袭长袍猎猎，平时震慑人的高大的身影此刻却显得几分孤寂。
“二郎真君。”
这是所有人对他的称呼。
自他有记忆以来，便是如此。
无论是天兵，还是仙官，甚至玉帝与王母，也皆以此呼之。
语气中带着敬重，却始终隔着一层不近不远的距离。
起初。
他不曾疑惑。
因为自他睁开眼时，他便已是天庭的神。
有人将玉玺放在他手中，有人称呼他为真君，有人对他行礼。
他以为所有神仙都是这样。
没有来处，不知起点。
只需履行天命。
可随着岁月流转，他渐渐察觉到异样。
天庭众神的封号，都有来历。
托塔李天王，因宝塔得名。
哪吒三太子，因父亲之爵与幼子次序。
太白金星，因星宿之位。
每一个名字，都能追溯源头。
唯独他。
二郎。
这两个字，空落落的。
像是凭空生出，却又紧紧束缚着他。
他曾在深夜里低声念出自己的称号，一遍一遍。
二郎神……二郎真君。
二郎。
每念一次，心底便涌起更浓的迷惑。
为何是‘二‘？
而他，又究竟是从何而来？
他三番五次追问，得到的却只有含糊。
有神仙笑说。
“名字只是虚号，真君不必多虑。”
也有仙官轻描淡写。
“天庭尊你为二郎，自是命定。”
更多人选择沉默，或干脆避开话题。
他心头的怀疑越来越重。
终于。
在一次凌霄殿上，他再也压不住。
烛火辉煌，群仙满殿。
杨戬独立殿心，三尖两刃刀横在手中。
众仙惶恐，纷纷劝说他莫要冲动，却又不敢真的靠近。
“为何，我为二郎？”
冷冽的声音回荡在殿宇，震得玉阶嗡嗡作响。
殿内瞬间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