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葵的手指刚碰到门框上的刻痕,地面那滩血就动了。
它不是流,也不是蔓延,而是像有生命一样,顺着石缝往外爬。她往后退了一步,脚跟踩到一块碎瓦,咔的一声,惊得她差点跳起来。
她没管脚下响动,盯着那血线一路延伸到门外,消失在夜色里。风从大殿深处吹出来,带着一股铁锈混着草灰的味道。她吸了口气,把碎片往怀里按了按,抬腿追了出去。
外面已经不是刚才的战场。
云溪观的山门塌了一半,几根旗杆歪在地上,火早灭了,只剩黑乎乎的柱子杵着。远处广场上躺着几个人,穿着天机阁的灰蓝长袍,有的蜷着身子,有的脸朝下趴着不动。
她跑过去,膝盖一软,跪在第一个弟子身边。那人年纪不大,脸上还带着稚气,嘴角全是血,眼皮颤了颤,睁开一条缝。
“圣女……”他声音很小,“阵……破了。”
她没应,伸手去探他鼻息,还有气。又翻过旁边一个,手臂折成怪异的角度,但胸口还在起伏。再远些,三个弟子围成一圈,背对着外圈,手里还抓着断剑,其中一个抬头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她站起身,环顾四周。
原本布下的陷阱全毁了,药园的迷雾散尽,箭楼塌了半边,小月不在。地上裂开好几道口子,像是被什么重物砸过。空气里残留着一股说不清的压迫感,压得人喘不上气。
她低头看手里的碎片,它不烫了,也不震,安静得像块普通铜片。
可她知道,刚才那一战已经结束。敌人走了,或者——换了个地方打。
她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在碎石和干掉的血迹上。走到主殿前的台阶时,听见上面有人说话。
“撑不住了!东角阵眼彻底碎了!”
“西面也裂了!灵脉断了三处!”
是天机阁的人。几个弟子围着一块发光的石碑,手贴在上面,脸色发白。石碑中央原本流转的金光现在只剩一丝细线,忽明忽暗。
姜小葵冲上去:“谁负责主阵?”
一个年轻弟子回头:“林师兄在内殿稳核心,但我们接不到他的信号了!”
她二话不说,把碎片按在石碑上。
一开始没反应。她咬牙,又用力压了一下。突然,一股冷流从碎片钻进身体,顺着经络往上冲,直奔脑门。她眼前一黑,晃了晃才站稳。
石碑上的光亮了一瞬,随即剧烈抖动。
“有效!”有人喊。
可还没等他们高兴,天空暗了下来。
不是云遮住了月亮,是某种东西在高处成型。一团黑影悬在半空,没有轮廓,只有一股往下压的力。地面开始震,石碑的光丝“啪”地断了。
所有人被震得后退几步,两个弟子直接坐倒在地。
姜小葵没退。她站在原地,双手死死按着碎片和石碑。
她想起青岩村那天晚上。火光冲天,养父把她推进山洞,自己提着锄头往外跑。她躲在石头后面,看见他被一刀砍倒,却还是爬起来扑向那个黑衣人。
她没哭。她咬着嘴皮,直到尝到血味。
后来她在药田里挖草根充饥,饿得头晕,听见村口传来马蹄声。她以为是救兵,爬过去看,结果是黑风寨的人回来清尸。
她躲进猪圈,在臭泥里趴了一夜。
那时候她就想,只要能活,做什么都行。
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看着眼前这些倒下的同门,看着那块熄灭的石碑,喉咙里堵得发疼。
她慢慢弯下腰,把碎片贴在心口,闭上眼睛。
我不是为了当圣女才活着的。
我不是为了听别人喊我一声“姜小葵”才站在这里的。
她想起大长老第一次见她时说的话:“你不怕丢脸,就不算输。”
她忽然笑了。
然后她睁开眼,低声说:“我爹是天上管扫星的,妈是西海龙王三公主。”
话音落下,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这话她小时候常拿来骗小孩,说一次就被养父打一次。可现在她说出来,不是为了骗谁,也不是求力量。
就是想说。
碎片猛地一热。
不是烫,是一种从骨头里烧起来的感觉。她体内有什么东西醒了,顺着血脉往上涌,冲到指尖,炸开一道金光。
她右手抬起,掌心朝天。
金光从她五指间喷出来,像水柱一样冲上夜空。
那团悬在空中的黑影猛地收缩,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紧接着,整片战场亮了起来。倒地的弟子眼皮动了,受伤的缓缓抬头,连断掉的阵眼石碑都重新浮现出裂纹状的光路。
她站着没动,但整个人像是变了。
右眼尾的痣红得发亮,手腕上的布条渗出血来,可她感觉不到疼。
空中那团黑影发出一声低吼,猛然朝她扑下。
她没躲。
她把碎片举过头顶,双手合拢,像捧着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我不走。”她说,“你们谁都不准死。”
金光爆开。
不是一闪而过,是持续地、稳定地向外扩散,像太阳从地底升起,硬生生把黑暗推了回去。
那黑影在光中扭曲,最后“砰”地炸成黑烟,消散在风里。
地面静了几秒。
然后,一个弟子颤巍巍地站起来:“圣……圣女?”
另一个扶着墙抬头:“阵……阵法恢复了?”
姜小葵没回答。她腿一软,差点跪下,被旁边一人扶住肩膀。
“快叫人!东面还有三个伤员!”
“西角还能连通灵脉,试试重启!”
声音渐渐多了起来。有人开始搬运伤者,有人重新布置符线。残存的弟子一个个站起来,眼神从绝望变成了希望。
她被人架着往后退,到了台阶边缘。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有人问。
她甩开扶着她的手,站直了。
“回阁。”她说,“集合所有人。”
她转身面向天机阁方向,手里的碎片还散发着微光。
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沾着血的布条在风里轻轻晃。
她迈出第一步。
第二步。
身后有人跟上来,脚步杂乱但坚定。
她没回头。
前方山路崎岖,夜色未散。
她走得很慢,但没有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