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果然和乐居派人来传话:请大小姐明日早些到主院跟随夫人理事。
第二天一早,梁蘅便带着红儿在和乐居廊下候着。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麦冬见她来得这样早,忙过来行礼“大小姐来得早,可曾用过早膳了?”
梁蘅客气一笑说道“我已用过了。”
麦冬招呼小丫鬟给梁蘅端来热的枣茶,说道:“大小姐喝点热茶暖暖,夫人那还得等一会儿呢。”
梁蘅谢过麦冬:“不妨事,是我来早了。”
梁蘅见院子里丫鬟婆子们有条不紊的进出做事,心中悄悄叹服。梁夫人李云琬管理内宅确实能干,在江宁府的各家主母中也是有名的典范。
李云琬的娘家也是江宁府的望族,长兄李晏和从前任江宁府通判,为正六品官员,前几年又升迁去了京城。李云琬是李家嫡女,当年梁李两家联姻也是门当户对。这些年夫妻和睦,子女孝顺,外人都赞梁家家风和顺。
梁蘅在嫡母面前是拘谨小心的,从小到大嫡母对她都淡淡的,不过多关心也不过多苛责,更不让她日日来跟前请安立规矩,可梁蘅还是隐隐有些怵她。
嫡母对祖母,礼仪规矩向来周到,但梁蘅看得出来,那些都是表面功夫,府里的中馈嫡母牢牢地抓在手里,嫡母不想办的事情谁也左右不了她,包括父亲。
其实在梁蘅心里对父亲也是陌生的。在她的成长中、生活中很少有父亲的影子,偶尔见到她的时候,只会觉得嫡母和祖母把她教养得很好,亭亭玉立,端庄沉稳,有梁家长女的风范,然后夸赞两句扭头走掉。有时候梁蘅都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岔了,父亲是否出现过。小的时候,她盼娘亲盼爹爹,可是她都没有,渐渐地也就习惯了。
梁蘅正在晃神胡思乱想,麦冬掀起门帘请她进去内堂。
跟着麦冬进屋,梁蘅端端正正地行了礼,对嫡母道:“请夫人安,您昨夜歇息的可好!”
梁夫人轻轻道:“还好,坐吧!”
梁蘅悄悄打量嫡母,她今日穿了一袭深紫色的锦缎长袍,袍上绣着繁复而精致的金色云纹图案,腰间束着黑色的腰带,上面镶嵌着一颗圆润的翡翠,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发髻上插着一支白玉簪,簪头雕刻着精美的莲花图案,素雅而不失高贵。脸上保养得宜,皮肤白皙,她鼻梁高挺,嘴唇微合,透露出一种不怒自威的贵气。
在梁蘅的印象中,似乎每一次见到嫡母,她都是这般整齐利索,端庄高贵。说话不急不缓,处理事情恰到好处。
梁夫人似乎察觉到了梁蘅在打量她,不以为意,对麦冬说道:“去催催纾儿。”
麦冬道:“是”随即掀帘子出去了。
“昨日,你祖母吩咐你和纾儿一块儿学习庶务,以后你早上直接到议事房去候着即可,不必这么早到我这儿来。”梁夫人对梁蘅说道。
梁蘅忙答:“是,女儿知道了。”
这么多年,这对母女也形成了她们特有的默契。嫡母说不需要的事情就不必做样子了,因为是真的不需要;做女儿的也机灵通透,只需照办即可,绝不拖泥带水。
梁夫人对梁蘅还是满意的,最起码这个名义上的女儿没有给自己找过麻烦。虽说不喜欢她,倒也并不十分讨厌她。况且许多事情原本也不关她的事。
说话间,梁纾也到了,母女三人一起往议事房去。
一上午,两姐妹便跟在母亲身边学习庶务。下人来回话、领对牌办事、账房来对账,繁琐却有条不紊。安排完了事情,梁夫人叫两个女儿一起坐着喝茶,对二人提问道:“平日里你们多多少少也晓得些庶务,今天跟着看了一上午可有什么收获?”
梁纾笑嘻嘻地先答:“母亲您好厉害!府里乱七八糟这么多事却安排的井井有条。”
梁蘅也赞道:“女儿也好生佩服!”
梁夫人喝了口茶,放下茶盏,细细教导道:“别看咱们只是一家子的庶务,涵盖却甚广。诸如田庄管理、财物收支、仆役调度、宾客往来等,皆是庶务的范畴。就拿这田庄管理来说吧,如今正值春耕时节,庄子上就需要安排好农事,确保庄稼按时播种。”
说着,梁夫人拿起桌上的一本账册,递给姐妹俩:“你们且看看这田庄的账目,看看今年的种子、农具等物资是否准备齐全。”
姐妹俩接过账册,认真翻阅,仔细核对后说道:“母亲,账目上所记均已备齐。”
“账册上是记录清楚的,可知道还需要做什么?”梁夫人问。
梁蘅略略一想,却又不敢先开口,故作疑惑“还需做什么?”
梁纾答道:“母亲,是要派人到庄子上查看监督吗?”
梁夫人笑道:“正是如此,账册登记完备是一回事,查看核实又是一回事。虽说下人都是府里的老人儿了,可田庄都在城外,天高皇帝远,有监察管理才不致出现纰漏。”
梁夫人又道:“说是管理家中事务,其实根本上是驾驭管理家中下人。这府里上上下下几十来号人,若管理不善,便如同一盘散沙。可如果规矩定得严谨合理,便有章可循。”
梁纾问:“若有下人不服管教呢?”
梁夫人神色严肃:“不服管教者,便是挑战府中的权威。若是初犯,可当众责罚,以儆效尤;若是屡教不改,便要逐出府去,绝不能姑息。但在惩处之前,一定要查清缘由,不可冤枉了好人。”
梁夫人语气稍缓,说道:“有罚便有赏,是为赏罚分明。若是下人做事勤勉,或是立了功劳,便该赏赐。就像那负责打扫花园的小厮,若是把花园打理的井井有条,花开的格外娇艳,便可多赏他些月钱。对待下面办事的人,首重规矩,恩威并施,才能管理好庶务。”
梁夫人循循善诱,梁蘅心中愈加钦佩,一瞬间竟觉得父亲能娶了夫人实属高攀了呢!虽说夫人对自己一向不亲近,但也从未苛待过,日常吃穿用度除了稍逊于二妹妹,庶长女该有的都有,这也使梁蘅对梁夫人并无怨言,偶尔羡慕二妹妹也是因为她托生在了夫人的肚子里,而梁蘅没有母亲。
母女三人正说着话,下人来禀:“二夫人来了。”
梁府二夫人程氏是梁蘅二叔的妻子,性子泼辣,做事风风火火。人未到,声先至。
“大嫂,还忙着呢?”程氏笑嘻嘻地进来,见梁蘅、梁纾两姐妹在,便打趣道:“姐妹俩都在母亲跟前说悄悄话呢!”
姐妹俩向二婶行礼:“二婶!”程氏赶忙扶住梁纾道:“快快起来!”转头又对梁蘅说道:“蘅姐儿做的香包我们四丫头喜欢得很,你这手怎么这么巧。”
梁蘅笑着说道:“没事儿捣鼓点香包玩,四妹妹喜欢就好。”
程氏来是有事找梁夫人商量:“大嫂,我来是跟您说一声,过两天四丫头过生辰,这孩子想把相熟的小姐妹都邀来家中做客。”
梁夫人一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随即答应下来。程氏又道:“只是四丫头想在她那小院子里单独开席,宴请几个小姐妹,不愿像往年一般大操大办呢。”
程氏话说得漂亮,其实小女孩生辰,府里是会置办一番,但远谈不上大操大办。这样一说反倒显得四小姐梁筠懂事。
梁蘅和梁纾对视一笑,心照不宣,多半是梁钰和梁筠又扯皮赌气了,梁筠不愿和梁钰一块过生辰。
梁夫人听程氏这般说,倒是有些难办了。两个孩子打落地就是一块办满月宴、生辰宴,怎的突然不在一块儿,要单独办还是头一次。向程氏问道:“这又是怎么说的?”
程氏讪讪地似有些不好意思:“筠儿这孩子被我宠坏了,这两天就缠着我说这事。自从年前谢女师辞了府里的教学,这两月孩子们既不曾上课也未曾出门去玩,许是筠儿闷坏了,才想着把相熟的小姐妹请到家中玩一玩。”
梁夫人见程氏不想说实话,也不多与她计较,只道:“原本要分开办也不是大事,只是两个孩子一块办生辰是老夫人的意思,既是如此,待我给母亲说一声。”
程氏见梁夫人不曾推脱,赶忙道谢:“那就多谢大嫂操心了。”
梁夫人道:“女孩儿家大了自有她们的想法了。”
临近中午,程氏告辞走了。梁蘅心里估摸着该回屋用午膳了,只不知下午嫡母是否安排继续学习。正想着,忽听梁夫人吩咐大丫鬟忍冬:“把午膳摆和乐居,我和大小姐、二小姐同用。”
梁蘅颇感意外,除了一家人一起用膳,其他时候嫡母极少留饭。
梁纾笑嘻嘻地扶着梁夫人往回走,梁蘅紧跟其后。
回到和乐居,饭菜已经上桌得差不多了。一道精致的缕金贵妃鸡,色泽金黄,汤汁浓郁;一道炙烤排骨,外酥里嫩,香气四溢;一道莲花蒸鸭,藕片点缀,形似莲花,清香爽口;再配上一道清炒百合,一道酿茄子,汤品是口蘑鲜汤。
丫鬟们伺候净手,母女三人依次落座。梁纾高兴地说道:“好久没吃炙烤排骨了,母亲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了。”
梁夫人宠溺地笑道:“你素来喜欢这烤制的东西,吃着是香,可上火得很,偶尔吃吃就行了,今儿吃了可得歇段时间。”又对梁蘅说道:“蘅姐儿也尝尝!”
梁蘅忙答道:“是,多谢母亲!”
梁夫人率先拿起筷箸,姐妹俩这才纷纷拿起筷箸。丫鬟们上前来布菜,梁夫人挥挥手道:“不必伺候了,我们娘仨边吃边说说话。”麦冬、忍冬几个答:“是”,退到边上。
梁纾夹起排骨放到母亲碗中:“娘,你尝尝,好吃着呢。”又夹一块给梁蘅:“大姐姐也尝尝。”
梁蘅赶忙端碗接住,对梁纾道:“多谢二妹妹,你喜欢多吃点。”然后夹起排骨咬了一口,当真香酥可口,好吃得很。
梁夫人看梁纾心无旁骛,大快朵颐的样子,又好笑又好气。见她和梁蘅姐妹间毫无芥蒂,亲热的很,心中暗暗叹道:自己向来对庶女疏远,不想女儿却毫不在意。
饭用到半晌,见梁夫人放下筷子,梁蘅忙盛了一碗口蘑鲜汤放到梁夫人面前,梁夫人满意一笑。
两姐妹边吃边听母亲教诲:“你们都是大姑娘了,尤其是蘅姐儿,眼见着说亲事也快了,以后不但要把掌家理事学起来,自己院里的事也要管起来,下人管束要有个章程。每日学了些什么不可糊里糊涂的,须得过过脑子。我们家的姑娘都不是蠢的,看着、听着不明白的,长着嘴就得多问。”
梁蘅、梁纾齐答道:“知道了母亲。”
一顿饭吃的还算愉快,饭后梁夫人让二人回去休息,明日继续到议事房学习。
梁蘅和梁纾一路同行,快把二妹妹送到静澜轩了,才折回来往自己的院子走。
平时一大家子在一块吃饭的时候,梁蘅经常都没吃饱,长辈多的时候规矩重,常常是自己面前是什么菜就夹什么菜或者丫鬟布什么菜就吃什么菜,今天倒是吃饱了。难得和嫡母单独用饭,瞧见二妹妹和母亲自然又亲热的样子,梁蘅特别羡慕。
刚刚嫡母说到自己的亲事快了,联系上昨日祖母的态度,梁蘅心中一紧,加快了脚步,跟着的红儿不明所以,急忙跟上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