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的快慢,总是跟着心思走。
若是每天掰着指头数,盼着某个节点,时间就慢得像滴水似的,每一滴都拖着长影。可一旦有事忙着、有生活填着,日子便像被风吹走似的,转眼就没了踪影。这两个月便是如此,没什么波澜,不过是平平顺顺地过着日常,没特意记着什么,再回头看时,竟已悄悄滑过了六十多天,只留下一种“呀,这么快就过去了”的恍惚。
梁蘅跟翠柳聊天说时间过得真快,奶娘在一旁笑着对翠柳说道:“这可要把功劳算给姑爷,要不是他隔几天就要送封信回来,咱们的日子可没那么轻松。”
梁蘅听了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李长晟刚去京城的那段时间,她可不就是牵肠挂肚的嘛!天天数着日子过,明知道短时间很难接她去京城还是忍不住偷偷算日子。后来李长晟的书信多了起来,几乎隔个十天八天便有一封,她才算安下心来。
出了正月,家里的三个女孩子都进了家学。梁蘅便主动请缨天天接送孩子们去读书,沅姐儿和苒姐儿有她陪着别提有多欢喜了,李欣月缩在后头不抵触也不高兴。梁蘅已经习惯了她这副样子,对李长晟临走时交代她的好生看顾李欣月的要求感到万分无奈。
开春,梁蘅给孩子们都做了新衣,又去银楼打了些小女孩能戴的小头饰。不但样样都没有落下李欣月,反而还给她多挑了两件。梁蘅觉得自己也算是尽心了,奈何剃头挑子一头热,小小一个人儿竟比大人还难哄,根本就没什么回应。
梁蘅觉得自己已经算是一个很合格的嫡母了,她在娘家的时候可从来没有在嫡母面前有过丁点的优待。
说起来这李欣月也是奇怪,她在怡然居和姐姐们一块儿说笑嬉戏,可一到长禧居就老实了,不问不答,从没个笑脸。翠柳都说了好几次,这三小姐怎的比大人还会变脸呢。
其实李欣月还真是比同龄的孩子要早熟,这些都要归功于那个叫彩鸢的丫鬟。莫氏在的时候,虽然李欣月还小,但是莫氏不是个开朗的性子,生了安哥儿以后又缠绵病榻,自然对她关心得也少。她的奶娘徐氏是个愚蠢的性子,远不如彩鸢心思多。彩鸢早早地就告诉了李欣月莫氏不是她的亲娘,后来莫氏亡故,又吓唬孩子有新的夫人来不会喜欢她。
李欣月没了安全感,对周边的人都很防备,唯独很依赖彩鸢。所以她对彩鸢言听计从,让她不要亲近梁蘅,她便半步都不靠近。可是她又很聪明,奶娘徐氏日日对她教导要对夫人恭敬有礼,她便在李夫人面前规规矩矩。
彩鸢应该是莫氏还在的时候就对李长晟动了心思。她虽是莫氏买回来的,但是自从晓得了莫氏从前也不过是个破落户的出身,便顶顶瞧不上她。她常常对着镜子自艾自怜,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比莫氏生得美长得俏。她一度异想天开地觉得莫氏死了,李长晟娶了自己做填房也未尝不可。
莫氏是北方人个子不矮,可是人太瘦,缺了些女子的丰腴,后来病了更是不像样子,自然是不能和年轻的小姑娘相比。莫氏对彩鸢和徐氏颇为信任,临终前又对二人多有托付,因此彩鸢错了心思也少不得有莫氏暗示的原因。
自从彩鸢在长禧居被打了脸,便少有到梁蘅跟前来露面。李欣月日日由奶娘徐氏陪着过来请安,回了长乐居,彩鸢便又哄又唬地从孩子嘴里套话。很快,梁蘅在服药的事情便被彩鸢晓得了。
少夫人年纪轻轻便药不离口,莫不是和先夫人是一般的情形?彩鸢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翘,藏都藏不住。心里像揣了只扑腾的麻雀,又惊又喜——老天爷都向着我吗?她越想越美,抱着李欣月的胳膊无意识地越箍越紧,直到孩子疼得叫出了声,她才清醒过来。
过了四五日,彩鸢终于盘算出了一个加速达成自己愿望的法子。她瞅着空溜出府来,跑到城隍庙后头的破巷子里一个神婆那儿求来了一道符,又偷偷背着徐氏缝了个白布娃娃把这道符放了进去。可她还差一样东西,梁蘅的生辰八字她不知道。
梁蘅可不知道有人已经惦记上她了,正在书桌前给李长晟写信。家里的近况,婆母的身体,孩子们读书,啰啰嗦嗦写了一大页,却不好意思把自己写进去。
天气已经暖和了,阳光明媚,万物回春。长禧居的院子不如她在梁府住的漪澜轩宽敞,冬日有红梅,春日有海棠。梁蘅便让婆子种了些紫藤,如今也冒了芽,再等两个月便能开花了。
也不知再过两月能不能见到李长晟。梁蘅望着窗外,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团浅痕。看着信上写的“夫君”二字,脸颊忽然有些发烫——成婚这几个月来,李长晟总叫她蘅儿,她则常常连名带姓的喊他,这写信了倒是夫君、夫君的称呼了。哎!这一页是不成了,重写吧!梁蘅把信纸揉成一团丢到一边,又觉不妥,喊了门口的红儿进来,拿了铜盆和火折子把写废的纸张都给烧了去。
刚烧完,翠柳进屋来说:“少夫人,三小姐来了。”梁蘅有些奇怪,一般李欣月从家学回来都是乖乖待在长乐居的,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翠柳帮着掀开门帘子,李欣月后头跟着彩鸢一齐进来了。一进门彩鸢就闻到了一股烧纸的味道,暗自寻思道:这少夫人着实奇怪,又吃药又烧纸的当真是有病了不成?
二人对着梁蘅行了礼,梁蘅问:“月姐儿有什么事吗?”
李欣月看了看彩鸢不说话,彩鸢笑嘻嘻地答道:“三小姐上了家学以后也开始学着做些女红了,便想给少夫人表表孝心,就是不知道少夫人的生辰是什么时候,三小姐好绣些应景的东西。”
梁蘅觉得莫名其妙,李欣月与她一点不亲近,刚学女红便要绣东西给她表孝心,说出来也没人信啊!况且,她这么大点的孩子能绣个什么?
翠柳早对这个彩鸢不喜,看梁蘅不想搭理她,便说道:“三小姐有这个心意便不错了,您还是小人儿,长身体要紧,不必做这些的。”
彩鸢犹不死心又说道:“如今三小姐读了书,识了字,明了理,自然是要孝敬父母的,少夫人您就看在她一片孝心的份儿上,且让她试试看,奴婢也会帮衬着的。”说着轻轻从背后推了推李欣月。
李欣月眨着一双大眼睛,对梁蘅问道:“母亲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呢?待月儿学好了女红,绣个生辰礼物给你。”
梁蘅倒是少有见到李欣月主动,也不好扫了孩子的兴,可她也的确不想让李欣月这么小个孩子扎破手指去绣什么东西,便敷衍道:“母亲的生辰还早着呢,得下半年去了,你先好好的跟着先生读书识字,到时写副字给我可好?”
原本来之前,彩鸢便教她一定要缠着问出梁蘅的生辰。可梁蘅这么温和地与她说话,她也觉得能写一副字就很好啊,瞬间就忘记了彩鸢的交代,点头答道:“嗯!”
彩鸢站在边上心里气得要命,却不敢表露半分,只得忍住气带着李欣月退了出去。
翠柳送了这主仆俩出去,转回屋里对梁蘅说道:“这个彩鸢怎么透着股怪怪的味道,这些日子不到跟前晃,倒没想起她来。”
梁蘅也不喜此人,当初她和李长晟的新婚之夜便是被这丫头给搅和了的,原本是想处置她的,后来七七八八的事情也多,倒是忘了这茬了。
今天明显就是彩鸢撺掇着李欣月过来的。她想干嘛呢?都快半年时间了才想起来要巴结新少夫人?早干嘛去了?看她一脸精明相,实则是个蠢的,都懒得搭理她。
梁蘅挽了挽袖子从椅子上起来,走到书桌边把宣纸翻了翻,对翠柳说道:“行了,以后别让这丫头进来了,有事在让她在院里说,看了她头疼。”
翠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答道:“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