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彩鸢去报了官,李长晟他们是没有办法找到石滩村来的。他带着福生和郑桐到了真州已经两天了,到处寻摸打探都没有梁蘅和险哥儿的踪迹。
原本以为又要无功而返,没想到守在衙门外头的郑桐看到了彩鸢进去,一会儿就带着几个官差急急忙忙地往石滩村去了。郑桐并不认得彩鸢,从前内院的丫鬟他怎么能认识呢?但听见她一口江宁府口音,还口口声声说有襄王逆贼,他立马就给李长晟他们发了信号。
他们一路尾随过来,福生和郑桐潜到了前头拦住了那几个官差,李长晟则趁机摸进了村子里。
福生拦下那几人不过多拿几锭银子就打发了。现在襄王的势力越来越大,眼看就要拿下江南了,这些衙差也是人心惶惶,早没心思办案了,拿着实实在在的银子多保险啊,还能结个善缘。
彩鸢看到福生的那一刻,浑身一哆嗦,那股嚣张的气焰瞬间被浇得精光。先前还恶狠狠的嘴脸,立刻就变了脸,眼神慌乱地四处躲闪,不敢去看福生凌厉的目光。
可下一秒,她混沌的脑子突然灵光一闪:福生在这儿,李长晟定然也在这儿!这个念头像火星一般点燃了她的痴念,方才的恐慌竟退去大半。她抬起头,迅速整理着头上的发饰,又用袖子擦了擦脸,眼神直勾勾地看着福生:“二爷在哪里?带我去见他,我有话跟他说。”
福生铁钳般的大手攥住彩鸢的胳膊:“你要见二爷?你也配?为什么要出卖少夫人?”
彩鸢突然就笑了,笑声干涩又尖锐:“为什么?你们不知道吗?见了二爷我就告诉他。”
福生押着彩鸢进村子去找李长晟,郑桐在前头已经和李长晟、梁蘅汇合。看见福生把彩鸢带了过来,梁蘅的胸口又剧烈翻涌起来,眼底全是后怕和愤懑。
彩鸢的目光像磁石一般,死死黏在李长晟身上——太久了,她太久没这样近距离看过他了。他瘦了,可依旧英挺冷冽,她大抵是要疯了,她的那些不切实际的荒唐念头此刻都想对他说。但这份求而不得的执念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长剑的寒光已刺破空气。她到死都凝望着他,里面有未说的爱慕,有藏了多年的委屈,还有那份从头到尾都无人回应的、卑微又偏执的单恋,最终都随着喷涌的鲜血,化作了一场无人问津的笑话。
李长晟目光掠过彩鸢时,像扫过一件毫无价值的污秽之物。他的眼睛至始至终都没在彩鸢身上停留过半分,连听她说一句话都是多余。对他而言,伤害梁蘅的人不配拥有辩解的机会,更不配让他浪费时间倾听。
长剑出鞘的寒光闪过眼底时,下一秒“噗嗤”的入肉声刺破寂静,彩鸢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鲜血瞬间漫开。李长晟右手挥剑时,左手蒙住了梁蘅的眼睛,手臂牢牢地把她圈在怀中,梁蘅下意识地往后缩了半步,还没反应过来,再睁眼时彩鸢已经死在地上了。
李长晟竟然直接拔剑杀了彩鸢,那利落的动作、眼底毫不掩饰的杀意,让她心头狠狠一震。若不是今天她才和彩鸢搏杀了一场,恐怕此刻已吓得站不住了。
李长晟收剑的瞬间,心头的戾气才被悔意取代,立马转头去看梁蘅,生怕方才的血腥吓到了她。
“她......”梁蘅目光落在地上那具睁着眼的尸体上,心头五味杂陈。这丫头终究是被求而不得的妄念害了,说到底不过是一场无人回应的单恋,一场自我毁灭的荒唐。
她想对身旁的李长晟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自始自终就不知这份错位的情愫。人都死了,再说这些,不过是徒增无谓的波澜。
渡安本想在村口拦一拦那几个官差的,结果他还没跑拢又见那几个人往回走了,他不放心,远远地跟在后头看他们确实是不回来了,才赶紧跑回来报信。
还没到邱老汉的院子,就看见三个男人把李娘子围在中间,地上还躺了一个,血流了一地。渡安脑子“嗡”的一声,什么都顾不上了。路边就是柴火垛,他顺手薅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棒就朝着那三个男子冲了过去。
“不许动她!”渡安跑得太急,脚步声杂乱,李长晟他们闻声回头,见一个陌生男子挥着棒子冲来,想也没想,福生侧身抬腿,一记利落的侧踢正踹在渡安的腰侧。
“唔!”渡安只觉腰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力道大得让他直接扑在地上,棒子脱手滚出去老远。
“不要!”梁蘅的惊呼陡然响起,却来不及阻止福生。她挣脱开李长晟的手,快步冲到渡安身边,语气又急又慌:“他不是坏人,不要动手!”
福生大骇,眉头蹙起,目光里满是警惕。渡安被梁蘅护在身后,趴在地上忍着痛,沙哑着嗓子问:“李娘子,你有没有事?”
他满心满眼只有对李娘子的担心,全没留意到站在李娘子身边的那个身形挺拔的男子,周身的气场早已冷了下来。
李长晟眉眼深邃,方才重逢时眼底翻涌的狂喜和后怕,此刻正被一层阴翳悄悄覆盖。他见梁蘅急切地蹲下身查看,伸手去扶躺在地上的陌生男子,显而易见的关切,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愠怒中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妒嫉,对梁蘅问道:“他是谁?”
梁蘅顾不上回答李长晟,急急地询问渡安:“你怎么样?腰伤着了没?”
李长晟一股火气顺着心口往上冲,喉结滚动着,几乎要忍不住发作。他找了这么久的妻子,此刻却对着一个陌生人,流露出焦急、担心的神情。他目光落在渡安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戒备,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不悦。
福生和郑桐赶忙上前帮着把渡安扶了起来,渡安负气甩开他们的手,踉跄着起身一把把梁蘅挡在身后,腰上的疼让他下意识佝偻着:“李娘子莫怕,有我在......”语气里带着颤抖却是他鼓足了毕生勇气喊出来的,面前的这三人不是普通的泼皮无赖,身上有一种久经沙场的凌厉感,渡安吃不透。
渡安护她至此,梁蘅心中感动。见他紧绷着后背,单薄的布料下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勇敢和维护,她心中一软,涌上几分愧疚,赶忙从他的身后绕出来,安抚道:“渡安,你别急,他们不是坏人,这位是我的夫君李长晟,他们是来接我和险哥儿的。方才是误会,都怪我没说清楚,让你受了伤。”
梁蘅温软的话音落进耳朵里,渡安像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紧绷的肩膀“垮”地松了下来,攥紧的拳头也缓缓松开。“夫君......”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空落落的,又莫名松了口气——李娘子没事了,有人来接她,不用再颠沛流离了。他打量着李娘子身后的男子,先前的惧意、怒气都散了,只剩下手足无措的窘迫,方才喊出的“有我在”此刻倒像句笑话。
李长晟看梁蘅大大方方地站在这个陌生男子身旁,语气坦荡地介绍自己,眼底的阴翳像被春风吹散般,渐渐褪去。方才那点因嫉妒而起的火气,在梁蘅坦荡的目光里,忽然没了着落。他紧绷的下颌线缓缓柔和下来,看向渡安的目光,少了几分审视和不悦,多了些默许,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谢意——这些日子,定是这个人保护了梁蘅和险哥儿。
梁蘅拉过李长晟,对他解释道:“这位小哥叫渡安,是我和险哥儿的救命恩人,千万不可伤害了他。这段时间多亏了他和邱老丈一家照拂。”
误会解开,空气里的紧绷感渐渐散去。梁蘅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眉峰微蹙,焦虑道:“这可怎么办?会吓到村里的人。”
李长晟沉声道:“把这里处理干净,莫要惊扰了村民。”
福生和郑桐应声上前,动作利落得不露半分拖沓,一人抬肩一人抬腿,迅速将尸体往前方林子里拖拽,很快消失在树影深处。
渡安这才看清死在地上的正是在谷仓里那个坏女人,他只觉一股寒气蹿遍全身,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平时干活有使不完的力气,跟人打架也没怵过,却没见过真真切切的杀人,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