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梧桐居静室内,陈平盘膝而坐,周身灵力平稳流转,冲刷着连日奔波带来的疲乏。
就在他心神渐入空明之际,府邸外的禁制再度泛起涟漪,比白日里韩家管事那次更为轻微,几乎难以察觉。
陈平缓缓睁开双眼,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白日里刚打发了韩家,这会儿又是谁?李家还是王家?真当他这梧桐居是菜市场不成。
一股不耐自心底升起,决定给来人一个下马威,省得日后谁都想来探探虚实。
心念一动,一股凝练的神识之力便毫不掩饰地扫了出去,带着筑基修士特有的威压,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剑,直刺门外。
然而,神识触及门外景象的瞬间,陈平却是一怔。来者并非他预想中的任何一家管事或修士,而是一个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色斗篷中的身影。
那人将兜帽压得很低,完全隐没在阴影之中,看不清半分面容。
并且气息收敛得极好,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但即便如此,那一缕若有若无,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暮气,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掩盖。
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衰败,仿佛秋日里即将凋零的落叶,带着行将就木的腐朽感。
这股独特的暮气,瞬间让陈平联想到了坊市韩家那位寿元将近、常年闭关的老家主——韩立德。
陈平立刻明白了。
白日里那管事的邀请,不过是明面上的礼数。
真正的戏肉,在今夜。
他并未立刻起身,而是调整了一下坐姿,神识将来客的气息彻底锁定。
对方既然选择深夜潜行而来,显然是不想被李、王两家察觉。
陈平等了片刻,待将来客的心绪变化尽收心底后,才不紧不慢的走到外厅,安然坐于主位的石椅之上。
他随手为自己斟上一杯尚有余温的灵茶,这才挥手打开禁制。
梧桐居的门户无声地开了一道缝隙,那道被夜色包裹的黑影,如同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滑入厅堂,门户随之悄然关闭。
随着黑影的进入,厅堂内本就清冷的气息仿佛被冲淡了些许,那股腐朽、衰败的暮气变得愈发清晰可闻。
这种感觉,比当初即将坐化的周明远带给他的感觉还要浓郁不少,仿佛是狂风中摇曳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陈平端起茶杯,目光平静地看着那道伫立在厅堂中央的身影,率先开口,语气淡然:“不知韩家主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黑袍身影的动作微微一滞,但似乎对陈平能一口道破他的身份并不感到意外,只是那兜帽下的呼吸声,似乎更沉重了些。
他缓缓抬手,摘下了兜帽,一张布满皱纹与老人斑的苍老面容,暴露在清冷的月光下,眼神浑浊,仿佛蒙上了一层灰翳,但瞳孔深处,却还藏着一丝未曾完全熄灭的精光。
来人正是韩家老祖,韩立德。
“陈道友神识过人,老夫这点藏头露尾的伎俩,让你见笑了。”
韩立德对着陈平拱了拱手,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两块枯木在摩擦。
随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深夜叨扰,实乃事关家族存亡,不得不为之。”
陈平闻言,并未出声。
见他不语王立德也没有再兜圈子,直接将韩家如今内外交困的窘境和盘托出。
李家势大,家主李长风正值壮年,野心勃勃,早已将韩家赖以为生的灵药生意视为囊中之物,只待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便会悍然出手。
而王家那位长袖善舞的王素影,看似与韩家结盟共同抵御李家,实则也在暗中蚕食韩家的市场份额,同样不是善茬。
“老夫大限将至,不出十年,必将化为一抔黄土。”韩立德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一旦老夫坐化,韩家这块人人垂涎的肥肉,必将被李、王两家瞬间瓜分殆尽,我那些不成器的后辈子孙,下场堪忧啊。”
陈平静静地听着,脸上波澜不惊,没有丝毫动容,只是偶尔端起茶杯,呷上一口,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待韩立德说完,厅堂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陈平这才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石桌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韩道友。”
他的语气平淡,“陈某不过一介宗门外派修士,职责在于维持坊市稳定,收取供奉,至于你们三家之间的利益纠葛,恕我爱莫能助。”
他的态度很明确,这是你们家族的争斗,与我无关。
韩立德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预料之中的失望,但他显然也明白,空口白牙的求助,不可能打动陈平这样心思缜密的宗门修士。
他苦笑一声,脸上的皱纹挤作一团。
“道友所言甚是,若无足够的好处,谁又愿平白无故,卷入这浑水之中。”
韩立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息中,充满了不甘与无奈,抬头向上看去,他浑浊的眼神,似乎穿透了梧桐居的屋顶,望向了遥远的过去。
“陈道友可知,百年前的韩家,并非如今这般孱弱。”
“那时,我韩家如日中天,一门三筑基,其中一位更是筑基后期的修为,整个落月坊市,皆是我韩家一家独大。”
陈平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但并未言语,继续听着。
“也正因如此,家族弟子变得愈发张狂,行事毫无顾忌,最终,我那位不成器的族兄,在外游历时,为了一件宝物,得罪了一名路过的独行筑基后期修士。”
“那修士上门寻仇,我韩家自持势大,不肯低头,反而欲将其镇压……”
说到这里,韩立德的声音颤抖了一下,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刻骨的悔恨。
“结果,引来了一场灭门之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