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瑶——那鹿角女子道出真名,闻得杨锦竟如此干脆应下魂约,不由怔在当场,一双明眸瞪得溜圆,满是难以置信。
她柳眉微蹙,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
“你……你当真不再思量片刻?
此约一成,再无反悔之余地,生死福祸,皆系于彼此一念之间!”
杨锦目光澄澈,并无半分犹豫惶惑,只平静道:
“既已应承,何须再虑?姑娘请施为便是。”
青瑶见他心意已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心绪,当下不再多言。
她指引杨锦盘膝对坐于斩魔桥畔,两人四掌相对,中指并拢,缓缓点向自身眉心灵窍之处。
此乃人身神魂枢纽,最是紧要不过。
“凝神静气,意守膻中,以仙元牵引,分出一缕本源仙魂。”
青瑶声音空灵,带着某种古老咒言的韵律。
她率先施法,但见其指尖微光凝聚,一缕淡金中隐现七彩流光的仙魂丝缕般被缓缓抽出。
虽只一丝,却散发着远超其当前状态的磅礴与高渺气息,仿佛内蕴一股凌厉之威。
杨锦依言照做,催动体内仙元,小心地从自身仙魂中分离出一缕。
他的仙魂色泽纯紫,金光内蕴,虽不及青瑶那缕仙魂那般气象万千,却自有一股历经雷火淬炼、刚正不阿、坚韧不拔的纯粹意念蕴含其中。
两人指尖相触,那两缕性质迥异的仙魂甫一靠近,在青瑶的指引下,竟如磁石相引,无需外力,便自发缠绕交融。
她与杨锦同时闭目,朗声立誓,声音在寂静的河边回荡,直透幽冥:
“魂契依约,生死与共!
如有反悔,人神共愤!”
誓毕,青瑶朱唇再启,诵出契约核心密咒:“神魂归一,魂契自成!”
杨锦心念随之而动。
只见那交融的光团骤然一亮,随即一分为二,化作两道更为凝练、彼此气息中已带上对方印记的魂光,如乳燕投林,倏忽间各归其道——青瑶那缕蕴含七彩流光的仙魂没入杨锦眉心,而杨锦那缕紫金仙魂则潜入青瑶灵窍深处。
契约即成,冥冥中一股无形的纽带将二人紧密相连,彼此气机交感,竟隐隐能感知到对方心湖的细微涟漪。
此刻,杨锦只觉灵台之中多了一缕异种魂息,这魂息姿态高昂,底蕴深不可测,竟隐隐凌驾于他自身仙魂与青龙魂之上。
但其力量似乎被层层封印,仅流露出冰山一角,以他神识竟难以窥其全貌,只得暂且按下好奇。
而青瑶更是心神剧震,她本是灵仙之体,修为境界原在杨锦这天仙之上,更身负古老家族传承,神魂早已步入“化魂为初灵”的玄妙阶段。
奈何身处下界,受天地规则压制,修为难展,加之先前强闯斩魔桥已受神伤,仙魂正是虚弱之时。
此刻,杨锦那一缕紫金仙魂入体,虽量不大,其品质之精纯、意念之坚韧,竟如甘霖般滋养着她受损的魂源,更带来一股浩荡阳和的生机。
她暗自惊诧:“一个下界武者,初成仙道,竟能成就上仙中都属罕见的紫金仙魂!
若无机缘,断无可能……他背后定然有仙界高人!”
然而此刻她自身处境危如累卵,在上界失踪日久,行踪随时可能暴露,已无暇深究杨锦根脚。
只能将这性命与未来,托付于这刚刚结识的陌生仙人。
“现在,可能过桥了?”杨锦收摄心神,望向那符文隐现的斩魔桥。
青瑶郑重点头,神情肃穆。
她率先伸出左手,纤白如玉的手指微微蜷起,递向杨锦。
右手中不知何时已握住那枚曾驱退凶兽的莹白宝珠,珠光温润,此刻却显得格外凝重。
杨锦看着那只伸来的手,微微一怔,随即想起魂约同心的誓言,不再迟疑,伸出右手,稳稳握住。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心中皆是一动。
青瑶原本只视此为必要步骤,此刻掌心传来对方温厚有力的触感,竟莫名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与异样,仿佛平静的心湖被投入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杨锦亦感觉手中柔荑微凉,却蕴含着不容小觑的力量,心中亦泛起一丝古怪的拘谨。
两人携手,迈步踏上那暗金色的桥面。
刚一踏入桥上,异变陡生!
桥身那些沉寂的符文仿佛瞬间苏醒,流淌起柔和却不容抗拒的金色光晕。
道道精纯至极、专克邪魔的仙灵之气如无数细针,自四面八方盘绕而来,径直刺入杨锦的仙骨气脉!
不仅周身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连仙魂亦感到丝丝缕缕的灼痛,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穿透、灼烧。
杨锦立刻转头看向青瑶,只见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秀眉紧蹙,贝齿死死咬住下唇,显然在承受着远胜于他的痛苦。
她右手中的宝珠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耀眼白光,形成一个光罩勉力护住周身,但那金光如附骨之疽,依旧不断侵蚀而来。
这斩魔桥对她这身负魔族血脉之人,敌意尤重!
杨锦试图加快步伐,以求缩短煎熬时间。
然而脚步刚加速,周身刺痛感瞬间倍增!那无形的穿刺之力陡然变得狂暴,仙魂仿佛被千万根烧红的金针攒刺,痛得他几乎心神失守。
他急忙运转仙元,在仙魂外围布下层层防御,青龙魂亦感受到危机,发出一声低吟,龙魂之力涌出,与杨锦的仙元合力,共同抵御那无孔不入的斩魔仙气。
反观青瑶,情形更为不堪。
她周身的金色光芒比杨锦浓郁数倍,那宝珠的光罩在金光冲击下明灭不定,已是摇摇欲坠。
此时她香汗淋漓,呼吸急促,全靠一股顽强的意志支撑着才未倒下。
正当杨锦苦苦支撑,一步步向前挪动之际,猛然感到青瑶握着他的手力道一松,整个人向他这边软倒!
他心中大惊,通过魂约感知,发现自己留在青瑶灵窍中的那缕仙魂,此刻正被青瑶自身那虚弱却依旧强大的仙魂紧紧包裹护住,而她的主魂,正承受着比他所受强烈数倍的、如同白炽烈焰般的攻击!
斩魔桥对她这“异类”的净化之力,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眼看青瑶神魂摇曳,光芒黯淡,已有溃散之兆,若她魂飞魄散,与她魂契相连的杨锦也绝无幸理!
危急关头,杨锦不及细想,手臂一伸,将几近昏迷的青瑶紧紧揽入怀中,半抱半扶,咬着牙继续前行。
女子柔软的身躯靠在胸前,带着淡淡的、似兰非兰的幽香,但此刻杨锦心中唯有沉重的责任与共渡难关的决绝。
行至桥心,压力再增!
杨锦的仙魂识海之中,骤然凭空凝聚出一柄通体血红、煞气冲天的古剑虚影!
剑身刻满诡异符文,散发着专斩神魂、万劫不复的恐怖气息!
“斩魂剑!”怀中传来青瑶微不可闻、充满绝望的声音,
“没想到……这桥上竟还悬有此物!
杨锦,是我们命该如此……是我拖累了你,
……若有来世……再报此恩……”
话音未落,她头一歪,彻底昏迷过去,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杨锦只觉识海被那血红剑影完全笼罩,杀机锁定,避无可避!
那剑高悬,虽在意识层面,却比真实神兵更令人胆寒。
他凝聚全部心神,试图对抗,却发觉在这神魂层面的交锋中,自身的武艺、仙力的雄浑,竟大多派不上用场!
“吼!”青龙魂感应到主人危机,怒啸着冲天而起,欲以龙威抗衡斩魂剑。
然而那血色剑影只是随意一划,一道凄艳的红芒闪过,青龙魂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魂体上竟被斩出一道清晰的裂痕!
杨锦与青龙魂命魂相连,顿时如遭重击,识海剧震,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就在斩魂剑汲取桥身之力,凝聚出更耀眼血光,即将再次斩落,势要将杨锦与青龙魂一同斩灭之时——
昏迷中的青瑶,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本能,紧握着那枚莹白宝珠的手指微微一动,口中溢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霎时间,杨锦的识海中,一个纯粹由柔和而坚韧的白光构成的透明护罩凭空出现,堪堪将他的仙魂与受伤的青龙魂笼罩其中!
“铮!”
斩魂剑再次斩落,狠狠劈在光罩之上,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巨响!
光罩剧烈波动,漾开水纹般的涟漪,却终究没有破裂。
杨锦得以喘息,深知这护罩必是青瑶那宝珠之力,此刻她将最后的守护给了自己,而她自身已完全暴露在斩魔桥的威力下,生死不明。
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与焦急,更坚定了必须带她过桥的信念。
他紧抱着青瑶,无视周身剧痛,一步一步,艰难前行。
每迈出一步,识海中的斩魂剑便疯狂劈砍一次,那白色光罩上的裂纹越来越多,光芒迅速黯淡。
终于,在距离对岸仅有十步之遥时——
“咔嚓!”
伴随着一声清晰的碎裂声,那守护多时的白色光罩再也支撑不住,在斩魂剑又一次全力劈砍下,轰然破碎,化作漫天光点,消散于杨锦的识海之中。
青龙魂重伤萎顿,护罩已碎,斩魂剑高悬,血光炽盛,即将落下绝杀一击!
一股强烈的不甘与愤懑自杨锦心底轰然爆发!
他历经千辛万苦,闯过重重劫难,岂能倒在此地?父母之仇未报,爱人之面未见,天机之石未斩!
守护怀中这托付性命的女子之诺尚未达成!
“我不能死——!”
一股滔天战意混合着不屈的意志,如火山喷涌,瞬间充斥了他整个识海!
就在那斩魂剑携毁灭之势即将斩中他仙魂本源的刹那——
一柄剑,一柄通体黝黑、古朴无华、却蕴含着无坚不摧意志的长剑,自他战意核心悍然凝聚成形!
无锋剑!
竟是那已碎裂的凡兵“无锋”之剑魂!
它竟未消散,反而融入杨锦仙魂本源,在此生死关头,感应到他滔天战意,重现于识海!
“嗡——!”
无锋剑魂发出一声低沉而欢悦的嗡鸣,不闪不避,迎着那血色斩魂剑,直直撞去。
一红一黑,两柄代表着不同法则与意志的剑魂,在杨锦的识海之中,展开了无声却凶险万分的激斗!
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最本质的碰撞、侵蚀与磨灭!
红芒暴戾,黑光沉凝,每一次交锋都让杨锦识海翻腾,神魂摇曳。
然而,随着杨锦那“我命由我”的强烈意志源源不断注入,无锋剑魂上那黝黑的光华越来越盛,逐渐压过了斩魂剑的血光。
它仿佛不再是剑,而是杨锦不屈意志的化身!
最终,在一次石破天惊的意念对撞后,血色剑影发出一声哀鸣,骤然崩散,化为点点红光,被无锋剑魂彻底击碎。
杨锦的识海瞬间恢复清明,所有神魂刺痛烟消云散,只觉仙魂前所未有的凝练与强大,隐隐散发出一股历经淬炼后的无上威严。
这股威严甚至通过魂约传递,震荡了青瑶灵窍中属于他的那缕仙魂,将其识海中残余的斩魔仙气一举冲散!
压力尽去,杨锦精神大振,抱着青瑶,三步并作两步,终于踏过了最后几步桥面,稳稳落在了对岸的土地上。
脚踏实地,回头望那依旧横亘的斩魔桥,恍如隔世。
他小心地将青瑶平放在翠绿柔软的草地上,见她依旧昏迷不醒,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知她神魂受损极重。
他立刻盘坐于旁,握住她一只手,将精纯平和的仙元缓缓渡入其体内,助她稳固心脉,滋养魂源。她手中那枚莹白宝珠,此刻也重新散发出微弱的柔和光彩,似在自行修复。
直到天际最后一抹余晖被墨色吞没,深邃的夜空中有道道仙光如流星般偶尔划过,映照着这片死寂的山林。
青瑶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悠悠醒转。
她眼神初时有些迷茫,看向守在身旁的杨锦,声音虚弱:
“我们……这是在哪?”
不待杨锦回答,她猛地想起什么,挣扎欲起,却牵动神魂伤势,痛得轻呼一声,急忙看向身后。
那座让她绝望的斩魔桥,已然在身后。
“我们……真的过来了?”她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嗯。”杨锦只是简单应了一声。
青瑶怔怔地看着他,美眸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深深的感激,更有对眼前这个男子层出不穷的秘密与强大潜力的无尽好奇。
她昏迷前清晰感受到了那斩魂剑的恐怖,以及最后时刻那股骤然爆发、甚至吞噬了斩魂剑的磅礴战意与漆黑剑魂。此人,绝非寻常飞升者那么简单。
然而,此刻有更重要的事占据了她全部心神。
“扶我起来。”她压下翻腾的心绪,咬了咬依旧缺乏血色的嘴唇,对杨锦说道。
杨锦依言,伸手托住她的胳膊,小心地将她搀扶起来。
他动作守礼,仅以手指隔着衣物轻扶,并未直接触及肌肤。青瑶感受到他这份细心与尊重,不由微微一怔,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清浅却真实的笑容,如冰雪初融。
在青瑶的指引下,两人相互扶持,缓缓行至山脚之下。
只见一座高达三丈的白色石碑矗立眼前,碑质温润如玉,却在幽暗环境下散发着淡淡的微光,其上的刻着一些古怪的碑文。
石碑两侧,各蹲踞着一头形貌狰狞、四目而视,非狮非虎、背生双翼的石头怪兽,它们双目圆睁,虽是石雕,却栩栩如生。
仿佛随时会活过来扑击噬人,周身散发着一股凶戾的气息,默默守护着这座神秘的石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