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佑宁这一嗓子,震得周围看热闹的社员都一哆嗦,齐刷刷扭头看去。
王银彩那干嚎声“嘎”一下就噎在了嗓子眼儿里,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看见姜佑宁飞速朝着这边跑来。
被姜佑宁支配的恐惧瞬间涌上心头——这可是她人生两大噩梦之一!
脑子里那点被胃酸和算计搅和的浆糊,也让这声吼给彻底劈散了。
她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这管账的林远义,是姜佑宁的亲小舅啊。
自己刚才居然敢跟他拍桌子?!
王银彩“骨碌”一下就从桌子上滚了下来,下意识拖着那条瘸腿就想开蹽(跑)。
可姜佑宁两步就跨到她跟前,一把揪住她后脖领子,脚下利落地使了个绊子。
“啪叽!”
王银彩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嘴里的雪和泥还没等吐出来。
姜佑宁已经蹲在了她面前,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咋的?上次的伤好利索了?皮又紧实了需要松快松快?”
“你…你…”王银彩想骂人,可看着姜佑宁扬起的巴掌,气势全无。
“我就奇了怪了,”姜佑宁眼尖,发现新大陆似的。
“你这说话咋不漏风了?”
姜佑宁仔细一看。
呦呵,这王银彩居然还是个手巧的,居然用棉线把掉的那几颗牙给绑回去了。
看着还挺结实!
“哎呦,这手艺不错啊?线缝得挺牢靠嘛!”姜佑宁笑得有点冷。
“要不…我再帮你松松,看看这次能飞几颗?”
王银彩下意识双手死死捂住嘴。
“别!别打!我…我就是想借点粮…”
“借?”姜佑宁冷笑一声,
“你那叫借?你那叫老虎借猪——有借无还!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要不是如今政策好,是新社会了
就你这样的,早就该西北风就雪花——喝去吧你!”
王银彩本来已经怂了,想认栽溜走,可手一摸到肚子。
她的胃再次占领了智商的高地!
“我还没说你呢!”王银彩猛地抬头,豁出去似的指着姜佑宁。
“凭啥你没基本口粮,还能分那么多粮食?!
我刚瞅那账本了,都快赶上我的数了!”
姜佑宁抱着胳膊往前一步,鞋尖几乎要踩到王银彩的衣角,居高临下地睨着她,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刮人。
“咋的?王银彩,你耳朵眼里是让驴毛塞瓷实了?还是让糨子糊住了?”
姜佑宁嗤笑一声,手指头差点戳到王银彩鼻尖上。
“就你这脑瓜子,开了瓢里头晃荡的怕是连大米粥都不如!
不……说你是粥都抬举你了。
分明是涮锅水兑了点棒子面,稀汤寡水没半点成色!
你那脑仁儿怕是让耗子嗑过,拿小勺蒯都蒯不出二两!
句句掰开了揉碎了跟你掰扯,你都跟不上溜,接不上茬儿!
跟你说话真费唾沫!”
……
姜佑宁下巴猛地一扬,声音陡然拔高,清亮亮地炸在整个场院上空,震得树梢的雪沫子都簌簌往下掉:
“呸!还敢跟我这儿掰扯粮食?
屯子里你挨家挨户打听打听!
去问问老林子里的狼崽子、黑瞎子洞里的熊瞎子!
姑奶奶我捅狼窝、跟熊瞎子干仗的时候。
你还在炕头上哼哼唧唧、裹着破被头装死卖呆呢!”
姜佑宁说完这一长串,喘了口粗气,胸膛微微起伏。
而那巨大的信息量,也终于砸穿了王银彩脑子里那堵由“嫉妒、饥饿和不信任”砌成的厚墙,让她勉强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
王银彩挣扎着从雪地里支棱起上半身,来来回回地扫视着姜佑宁。
最后撇着嘴,翻着白眼,从漏风的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就你?”
打架斗殴、扇人巴掌,她承认姜佑宁是一把好手,又狠又辣。
可要说杀狼杀熊?就姜佑宁?
不过,也难怪她死活不信。
这屯子里,上到八十老头老太太,下到三岁小嘎豆子,谁乐意跟她王银彩多说半句话?
别人看见她不吐口水就算客气了。
“嗬!”姜佑宁被她那白眼翻得直接气乐了,叉着腰就怼到人跟前。
“咋的?
瘟鸡瞅绿豆,眼白多过黑豆,还带一抽一抽的!
眼皮子让门帘子夹了?
还是眼珠子掉地上沾了冰溜子,翻愣不回来了?”
她伸手差点戳到王银彩眼皮上:“朝我翻白眼?
你当你是那吊睛白额大虫(虎)转世,眼眶里就剩两道雪白镰刀能砍人是吧?”
“还看不起我?”姜佑宁声调猛地一扬。
“我站这儿比你坟头草都高!你拿啥看不起我?
拿你那张雨点落烙饼,坑坑洼洼没块好地方的破脸!?
还是武大郎过门槛都碰雀儿的身高!”
姜佑宁越说越气,词儿跟连珠炮似的往外蹦,
“再跟我搁这儿‘死鱼眼诈尸’,信不信我把你那几颗线缝的牙一颗颗掰下来。
塞你瞳仁里,正好给你这白眼配一套的!”
……
王银彩被骂得,那叫一个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三佛掀桌踹灶台,四佛连夜卷铺盖!
“里(你)……里(你)……”
王银彩气得嘴唇哆嗦,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嘴都快歪了,整张脸扭曲得几乎变了形。
可……
然而,姜佑宁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反而又逼近一步。
“怎么?上次全村分肉的时候,那香味飘出去二里地远,你那狗鼻子没闻着?”
随后更是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轻蔑地将王银彩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哦——我明白了!你怕是猪八戒他二姨吃人参果——心急囫囫囵吞,连皮带核带脑子一块儿吞下去消化了吧?”
一听到“肉”字,王银彩顿时像被针扎了一般,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
“肉?!什么肉?!你们啥时候分的肉?!”
姜佑宁不由一怔,愣在了原地。
她知道王银彩人缘差,被排挤,但想着分肉这种全屯子的大事。
毕竟以她那种“奸懒馋滑、有便宜必占”的性子。
知道了这事儿,就算腿瘸了,爬也该爬来啊!
姜佑宁下意识地就把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林名虎。
林名虎脸上立刻浮现出几分尴尬,咳了两声。
没错,这事就是他干的!
他故意吩咐人瞒着王银彩,根本没通知她。
而其他知青也乐得少个多吃多占的。
把肉凑在一起,借了屯子里一户人家的灶台,热热闹闹了个餐,压根就没带她。
王银彩那会儿正瘸着腿在炕上躺尸,天冷,知青点又偏远,所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啥。
唯一可能告诉她的李百利,也愿意少个人和他分肉吃。
“我的个天老爷啊——!!”
王银彩这下终于彻底反应过来了!姜佑宁没骗她!
全村人真的背着她分肉吃了!
一股被全世界背叛和孤立的怒火“噌”地窜上头顶。
让她瞬间忘了对姜佑宁的恐惧。她的目光猛地扫向周围的人群——
社员们大多面无表情,或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显然觉得她活该。
而当她的目光扫向那几个知青时,他们立刻眼神躲闪,纷纷低下头或看向别处。
尤其是和她同屋的那两个女知青。
更是恨不得把整个脑袋都缩进棉袄领子里,根本不敢与她对视!
到不是心虚,而是害怕被王银彩看见,又回去被王银彩扯头发。
这无声的反应,比任何动静都大。
王银彩见状,一屁股坐雪地里蹬腿,溅起二尺雪沫子。
抬手狠狠拍向雪地,留下一个又一个手印。
哭声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