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佑宁一听这话就明白，自家二哥这是钻了牛角尖了。
打从十来岁就跟在姥爷屁股后头学手艺，如今说放弃，哪那么容易？
“不是那回事！”林功兴答得嘎嘣脆，“我这人实在，不是那块料还硬往上凑，那不是找不痛快吗？
整不好还得把命搭进去！”
可……
林功兴声是越说越低，脑袋也耷拉下来，“就是……不敢跟爷开这个口。他老人家在我身上费了多少心血。
一门心思把我往这条道上拽……我这不是白白辜负他了吗？”
姜佑宁算是听透了——二哥既怕伤姥爷的心，可自己又真不是这块料，被这份沉甸甸的指望压得喘不过气。
她先把旁边俩看热闹的小崽子支去灶房帮忙，转回头就来劝她哥。
“要我说呀二哥，这事儿你还是早点找姥爷唠明白得了！老
这么憋心里头，算咋回事？拖来拖去非憋出大疙瘩不可！”
“我自个儿也吭哧瘪肚琢磨好些天了……”林功兴直挠头。
“琢磨顶啥用？你得去说呀！”姜佑宁急得直皱眉。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就算不打猎了，林功兴一个大老爷们有手有脚，还饿死不成？
“可是……”林功兴蔫儿了吧唧嘟囔，“我不打猎还能干啥呀？别的我也不会啊！”
接着就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再说这眼瞅要相亲了，相中了就得结婚，结了婚就得另立门户，万一再有了孩子……”
听他这啰嗦劲儿，比老太太的棉裤腰还松垮。
跟拉磨驴转圈似的，车轱辘话碾碎耳朵！姜佑宁听得脑瓜子都疼的。
“哎呦我的哥，你可真费劲！”姜佑宁强忍着没直接怼他。
心里头老是弯弯绕绕，一点也不痛快，咋跟个小媳妇似的！
干脆！
“走！跟我见姥爷去！”姜佑宁一把拽住林功兴的胳膊就往院里拖。
“妹、妹子你等会儿……等会儿啊！”林功兴一边挣巴一边往后缩，可姜佑宁手劲大，扯得他一个趔趄。
院里林志文正低头收拾兔皮呢，一抬头看见这兄妹俩拉拉扯扯的，不由愣了。
“这是嘎哈呢佑宁？咋还撕巴起来了？”
赵金花听见动静也从灶房探出头，瞅见这阵仗立马朝儿子瞪眼，还以为兄妹俩闹出啥矛盾了。
“功兴！你当哥的咋还跟妹妹较劲？让着点能咋的！”
姜佑宁心里一暖，随即气沉丹田，扯开嗓子就吼，“姥爷！我哥说他不想打猎了！！”
这一嗓子嗷唠出去，院里的风都静了。
窗台叽喳的家雀吓得闭了嘴，烟囱冒的烟都断溜儿了。
一大家子人全从屋里探出头，齐刷刷盯向林功兴。
赵佳桂颤声问：“真、真的啊佑宁？”
“真真的！”姜佑宁重重点头，扭头瞅她哥。
林功兴脑袋耷拉到棉袄领子上，眼皮紧阖，可眼珠子在底下咕噜直转。
赵金花一看孙子这怂样就明白了。
半晌，林功兴才从牙缝里挤出声蚊哼哼，“……是。”
“啥？！”赵金花心里咯噔一下。
在她看来，打猎算个好营生——不用天天上工，还能贴补家用，家里也有肉吃。
可也确实险呐！
想起当年林远仁打熊瞎子差点回不来，让她守了寡，赵金花现在还后怕。
“不打猎……就不打猎吧，”赵金花暗地里叹口气。
当娘的，不求孩子多大出息，平安就好！
可她说了不算。
全家人的目光都投向老爷子——
院里静得能听见烟灰落地的声儿。
“你到底是咋寻思的？”林志文脸上看不出啥表情。
林功振先急了：“弟！你说啥胡话呢！”
“我……我……”林功兴闭上眼，长长吁出口气，再睁眼时眼神透亮了不少，心里头那块大石头，真叫姜佑宁一嗓子给喊裂了道缝。
“爷爷，我对不住您！”林功兴说着就要往下跪。
还没等膝盖沾地，林志文一个箭步窜过去架住了他，“别整这出！有话站着说！”
老爷子目光跟刀子似的直戳进他眼睛里：“真不想干了？”
“爷，我真不是打猎那块料……其实我打一开始就不稀罕这行当！”
这话一出，简直像在院里扔了个炮仗。
风也重新刮了起来，挂着一大家子人的脸生疼。
“你……”
林远仁急了，手里的勺子一扔，就要找林功兴。
反被姜佑宁和赵金花一把拉住。
而林志文一个眼神撇过去，林远仁也消停了。
林功兴继续开口，
“我一上山就发怵，端起枪就头晕，见到血我就恶心！”
“那你咋不早吱声？”林志文嗓门沉了下来。
“我怕您失望……怕爹娘伤心，怕辜负您这么多年心血，我怕啊……”说着说着林功兴竟呜咽起来。
“憋回去！把猫尿擦干净喽！”林志文低喝一声，语气却缓了下来。
“唉……我也就是觉着这手艺能吃饭，能传家，才一门心思把你们往这条道上领。
没想到你不光不乐意，性子也不对路——我这不是强按牛头喝水吗？”
“不不不，爷爷，都怪我！”林功兴慌忙抹眼泪，“我该早点跟您掏心窝子的！白瞎您教我这么多年……”
林志文摆摆手，语气宽厚，“自家爷爷教孙子，有啥白瞎不白瞎的？倒是委屈你了，憋了这么些年才吭声！”
“爷爷，我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林功兴哭着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三年前，刚开春，一家子上山猎鹿。
碰巧打了只带崽的母鹿。
林功兴被派去开膛取鹿胎，好熬鹿胎胶。
就在他下刀那会儿，母鹿临断气前抬眼看了林功兴一下。
就那一眼，直戳林功兴的心窝子，让他不敢再下刀。
甚至让他记到现在都忘不了！
“现在我只要一端起枪，就寻思起那母鹿的眼神儿，我晚上都睡不着啊！”
林功兴嗓子眼发哽。
林志文摇了摇头，其实他心里也不得劲儿，不乐意杀那带揣崽子的。
可一想到俩孙子快娶媳妇了，
万一将来孙媳妇怀娃有啥闪失，这鹿胎胶能救命啊！
人比啥都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