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骡驹的个头着实不小,胎位还不正,又在里头卡了老半天。
要说麻烦,确实有点棘手,可对姜佑宁来说,还算不上啥大事儿。
她以前在别处连难产的牛都亲手接下来过,这驴嘛,道理总归是相通的。
她伸手轻轻抚摸着“大黑屁”汗湿的驴脸,“大黑屁,还认得我不?别瞎扑腾了,信我,保你们娘儿俩都平平安安的!”
可“大黑屁”大概是疼狠了,身子仍不住地扭动。
“按瓷实喽!”
姜佑宁头也不抬地吩咐。那几个压着驴身的小伙子立刻使出吃奶的劲儿,死死把它摁住。
“热水!干净布!再……舀点油来!”
她利索地交代。
旁边满头大汗的林名虎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跑去张罗。
东西很快备齐。
姜佑宁挽起棉袄袖子,就着热水仔细洗净手和胳膊,又用油润滑了一番。
她半跪在冰冷的地上,避开驴子无力的后蹄,凭着一股沉稳和经验,小心翼翼地探手进去……
整个牲口棚霎时静得吓人,只剩下母驴粗重的喘息和姜佑宁偶尔因用力而发出的闷哼。
时间像是被冻住了,每一秒都拉得老长。
老九早停了抽噎,林名虎拳头攥得死紧,林志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外孙女的动作,陈玉舟则抱着干净布块,紧张地守在一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袋烟的工夫,却让人觉得熬了半辈子。
忽然,姜佑宁眼睛一亮,低喝一声:“顺过来了!帮把手!”
牲口棚里也顿时响起来了一阵的出气是声。
这胎位正过来了,那就好办了。
姜佑宁继续小心翼翼地向外牵引……终于,一个湿漉漉、裹着胎衣的小生命,被完整地拉了出来!
几乎同时,“大黑屁”发出一声长长的哀鸣,随即浑身瘫软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那双原本涣散的大眼睛里,竟重新聚起了一点神采。
“活了!崽子也出来了!”
有人惊喜地喊出声。棚子里顿时爆发出欢呼,老九腿一软瘫坐在地,林名虎长出一口气,这才发觉后背的棉袄早已被冷汗浸透。
林志文看着满脸汗珠的外孙女,眼里满是藏不住的骄傲。
“先别急着乐!”姜佑宁头也不回地打断了大家的喜庆,“里头还有一个呢!”
“啥玩意儿?”
林名虎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活这么大岁数,还没听说过驴能生双棒儿的!
“啧啧,我也是头一回见!”林志文也凑近两步。
姜佑宁心里也诧异,可“大黑屁”那动静骗不了人。
她稳了稳神,扬声吩咐着。
“先别急,让它喘口气!再兑点精料,最好是能打两个鸡蛋,和上温水,得给它补补力气!”
林名虎赶紧打发人跑去准备鸡蛋和温水。
姜佑宁这边也没闲着,她麻利地给刚落地的那头小骡驹清理口鼻,又扒开黏糊糊的胎衣。
顺手拿过剪刀,“咔嚓”几下,剪断了脐带,留了一节后,就利索地打了个结。
她由着那湿漉漉的小家伙在铺了干草的地上扑腾,还好,这小骡驹争气,四条细腿儿虽然打着颤,但挣扎了几下,竟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骡子
姜佑宁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自个儿又赶紧去查看“大黑屁”的状况。
陈玉舟也趁此机会,用毛巾细细地给她擦去额头上密密的汗珠。
这边,一大盆拌了鸡蛋和麸皮的精料下了肚。
“大黑屁”像是缓过了一口元气,身上又有了些力气。
姜佑宁歇了片刻,又蹲下身,一边安抚着喘着粗气的母驴,一边小心翼翼地帮着它用力。
棚里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
又过了大概一个半拉点,在姜佑宁的引导和“大黑屁”自己的努力下,第二个小生命也平安地降临了。
这下,牲口棚里才算真正地炸开了锅,惊叹声、欢笑声此起彼伏,比刚才更响亮了。
“生了!真生下来了!”
“哎呀妈呀,太好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咱队上的大黑屁保住了!还添了两口!”
“驴下双棒就够稀罕了,这下的还是骡子双棒,我活这么大岁数头一回见!”
“还得是咱姑啊!连兽医的活儿都拿手!”
“就是!咱姑真是能人,没有她不会的!”
……
乡亲们的欢呼声、议论声、对姜佑宁的夸赞声,像开了锅的水,在牲口棚里嗡嗡作响。
可姜佑宁压根顾不上听这些。
她的全部心思,都系在了后出生的那头小骡驹身上。
这小家伙个头太小了,瞧着只有它哥哥一半大,活脱脱一个“武大郎”傍着个“武二郎”。
胎衣是扒开了,口鼻也清理干净了,可它就是软塌塌地瘫在地上,眼睛紧紧闭着。
四条细腿儿怎么也使不上劲,刚挣扎着弓起一点身子,下一秒就又摔回草堆里。
就这么过了大半钟头,旁边那个强壮的哥哥,已经晃晃悠悠地凑到母亲身边,开始“噘噘”地吮吸奶水了。
“大黑屁”也怜爱地舔舐着老大身上的黏液,可对躺在一边、气息微弱的老小,却是连看都不看一眼。
这不光是姜佑宁,连林名虎也瞧出门道来了。
“唉,这小崽子……怕是够呛了。”
林志文也是点头。
“站不起来,睁不开眼,十有八九是熬不过去了。”
“是啊!能保住大的和母驴,已经是万幸了!”
林名虎仍是心有余悸,转向姜佑宁,话语里充满了感激。
“姑!今天真多亏了您了!要不是您有这手绝活,咱队上损失可就大了去了!这是一驴三命的大恩啊!”
姜佑宁有些出神,目光还落在那只不断微弱挣扎的小生命身上。
它似乎不肯放弃,还在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抬起头。
忽然,它一个踉跄,小脑袋不偏不倚,正好撞在了姜佑宁的腰上。
就这一撞,小家伙像是用尽了最后的气力,竟然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
懵懵懂懂地,正好对上了姜佑宁低垂的视线。
姜佑宁心头猛地一颤。
她仿佛在那初生的瞳孔里,看到了很久以前。
自己第二世所居住的孤儿院里的那两只因为猫藓没能救活、让她和小伙伴们哭得撕心裂肺的小猫。
那股当年促使她想去当兽医、想要守护每一个弱小生命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