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李择宪感觉自己身上很痛,为什么说是感觉,而不是直接说很痛。是因为他的行为不受控制,像是介入到某个躯体里,隔着一层去看别的东西。
网球场馆很大也很空旷,李家投了钱,理事长自然让人弄得样样精良。浅蓝地胶与白色界线利落划出竞技区域。四周通透的玻璃天窗滤进屋外的亮光,与顶部均匀排布的照明灯交织,让场馆内整体明亮无死角。
好巧不巧,外面也在下雨。
雨势很大,也很急,打在玻璃窗上传来异响。乌云让天空越发地黯淡,这样让屋内的灯对比之下亮得有些刺眼。这种亮度让人无法直视,当然也可能是李择宪的错觉。
而且他又看到了“自己”。
不是像播放影片那样,而是真真切切看到了。他翘着二郎腿坐在不远处的休息凳上抽烟,左右两边站满了人,那些人李择宪都眼熟,因为都是家世次他一等的财阀二代。
听从父母和他打好关系的话,于是跟在他周围卖力讨好着,和林宥一个定位的酒肉朋友。
李择宪向来不缺“朋友”,也因为不缺,他也不会交“朋友”。说出去的每一句话都会得到回应,一个垂眸低眼都会有人解读。但这种情况随之而来的是李择宪对所谓友谊的轻视,因为他深知这些人和他来往只是为了有利可图。
所以在这种时候,人越想追求“本质”。越过了所有客观因素,一开始真正和他成为朋友的“徐稚爱”,自然而然成为了唯一的特殊存在。
烟雾缭绕,香烟的气味并不好闻,也渲染了一种朦胧的效果。李择宪和“自己”处在了对立面,他的身体此时似乎是跪着的,而对面一排开的人,占据了所有的视线范围,他们在凝视他。
李择宪低头,女性的躯体特征,而且他还看到了灰黑色的裙摆。
新川国际社会关怀生制服和正常学生不同这件事一直被人诟病。虽然理事长对外解释是因为常规制服成本过高,才另外给社会关怀生们打版了其他制服,但明明可以选择颜色一样的布料,减小差异,但他偏偏没有。
而是灰黑色,对于穷人家来说买衣服下意识选择的“耐脏”颜色。理事长被施压妥协招揽贫困的社会关怀生,自然也要对内部的学生妥协,在制服上做区分。
新川国际是个小型社会,每一个决定都是资本博弈后的结果。
李择宪看到自己站了起来,步伐不急不缓,烟蒂夹在指尖,随后停在了他的身前,手高高举起,恶劣地轻轻弹了弹。
被刻意积累的烟灰并不烫人,但李择宪感觉到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缩了缩脖子,不曾想这个动作引来哄笑声。视线穿过赭红色制服裤腿缝,他看到了身后的那群人。
有人目露嘲笑,有人不在意低头玩着手机,有人见到他看过来,刻意张开嘴用舌头模拟着有些恶心的动作。
“李少爷,你知道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你们两个人很像在干什么吗?”
有人调侃。
李择宪站着,而被他挡住的人跪着。
男生们安静了一会,反应过来后爆发出了更大的笑声。空旷的,传来回音,层层叠叠,显得愈发刺耳。
蓝色的地面容易让人感到宁静,但中间的那个灰黑色制服的身影,像是平整的地面粘了一块被人嚼到没味道,随口吐掉的口香糖,踩了几脚后变成了抠除不掉的脏污。
网球场对别人来说是竞技地,但对李择宪来说是游乐园。
现如今互联网高度发达,各类资源触手可及。加之天生对异性的向往,比起女性对性的幻想停留于文字,男性往往通过直白的影片更早地走向成熟。
韩国,这个被称为“全世界风俗业最发达的国家”,120万女性从事风俗行业,占总女性人口的5%,其规模和影响力远超日本。
财阀二代们家境优渥、无需为钱财费心,自然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因此大部分人即便尚未步入社会,相关经验或许比那些中年人还要丰富。
而“性”在这种时候出现,比起言语、肢体暴力,它让人更难以忍受。
他“感觉”到了痛苦。
李择宪听到自己的声音高高地从顶上传来,嘲弄着刚刚开口的人。但并不是觉得这个行为不对,而是他不喜欢自己变成被调侃的主角。为了报复,李择宪招了招手,喊了那个男生过来。
又一道赭红色的身影,两人都挨得太近了,以至于李择宪低着头只能看到昂贵的鞋子。精致的,平时只会踩在车坐垫上和大理石瓷砖的鞋子。
随后,“她”的脸颊被捏了起来,视线被迫抬高。
“正义使者,你有跟别人上过床吗?”
正义使者?
这是什么外号?
他对此毫无印象。
见“她”不回答,李择宪笑容渐渐收敛了一些,“如果你以为保持沉默,我就会丧失兴趣的话,那恐怕你要失望了。在我忍耐度达到极限之前,我希望你可以乖乖回答我的问题。”
见“她”还是没说话,李择宪捏着脸颊的手越来越用力,隔着皮肉,两侧牙齿被捆住,痛觉联系着大脑,带来一阵阵紧绷感。
“你真不打算说吗?”
似乎是“她”的沉默让李择宪感到丢面子,他蹲了下来,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附耳说道,“你知道来这里的社会关怀生都会做什么吗?我会让他们在地上爬,像狗一样。那些人还会录像,无聊的时候放出来欣赏,如果你现在求求我,我可以考虑让他们把手机收起来,怎么样?”
“她”声音很小地说了一句什么,李择宪却不满意,皱了皱眉,“谁求谁?说大声一点。”
温热的眼泪顺着脸庞滑落,这场单方面的群体霸凌持续到下午才结束。
李择宪“看到”自己走去洗手间,麻木地整理好有些脏污的衣服。他抬头,以为能趁这个时候能看清楚这个身体的主人是谁,但镜子里的人面容却一团模糊。
小跑着,利用连廊才能回到班级,课桌上却被人用美工刀刻了不少侮辱的句子。一道道刻痕摸上去,木刺的凸起扎得手疼。
但“她”还是坐了下来,摸着泡过水晒干后有些起皱的课本,用笔认认真真写下一段又一段笔记。
窃窃私语声,偶尔零星的片段听到的话,看过去,视线又被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每一秒都是折磨。
好在终于下课了,新川国际建在半山腰,所有人离开都要走一段下坡路。李择宪以往这段路都是坐车,走路还是头一回的体验。
身体的疲惫感充斥着,挤上人多到可以不用扶手也能站得很稳的公交车,在便利店兼职应对因为喝醉酒变得很难缠,还塞纸条问他要不要出去喝一杯的客人。
等兼职结束时间已经很晚,雨势变得更大。然后这具身体顺着水流,向下,再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