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柯紧跟着秦书回到宿舍，心有余悸地爬到了她的上铺，仿佛离地面远一点就能将储物间的寒意隔绝开来。
宿舍沉寂下来。
月光如水，透过窗户，在水泥地上洒下一片清冷的光晕。秦书借着这微光，翻开了橙色软皮笔记本。
纸张有些泛黄，墨迹却依稀可辨。
“九月十日。 回孤儿院，小欣问我小时候会不会被数学题难住。原来我的‘小时候’，已是十五年前了。”
“六月三十日。 毕业了。”
“七月五日。 何为‘大事业’？做喜欢且有意义的事便好。一位朋友来电，说她的家乡需要帮助。”
“七月十五日。 抵达绿溪村。这里和故土很像。”
“八月二十二日。 为什么要一个人早早设定边界。漫长的一生该有无限可能。”
“（日期模糊） 夜深，总想那一双双祈求的眼睛。天亮了，再去找家长们谈谈。希望这次我们能做到。”
秦书一页一页地翻过。
结合王耕捷他搜罗到的消息，这笔记本的主人，应该就是之前来到绿溪村却神秘失踪的四位支教老师中的一个。
上铺传来窸窣声响，宋柯压低的声音落下：“秦小姐，你睡着了吗？”
秦书合上手中的笔记本，指尖在磨旧的封面上停留片刻：“怎么了？”
“这里是鬼域啊。”宋柯的声音带着迟疑，“你和那个路霖同学走那么近……就不害怕吗？”
秦书拉高被子，侧身面向墙壁：“还行，害怕什么？”
宋柯欲言又止。她想问“不怕他在背后害你吗”，可转念一想——秦书出身秦家，在她们眼中可怖的鬼怪，或许对秦家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况且她与路霖相处时，确实看不出半分勉强。
“没事了。”宋柯轻叹一声，“早点睡吧，天快亮了。”
晨光熹微时，宋柯醒来发现宿舍已空，只剩秦书坐在床边安静等着她。两人匆匆收拾，赶往教室。
明日就要模拟考。
平日喧闹的教室今日格外有纪律，同学们各自埋头背诵，空气中弥漫着紧绷的气息。
赵铭几人却是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
既然考试是检验学习成果的标准，那这次摸底考正好能验证在鬼域中懈怠的“后果”。
唯有秦书从坐下那刻起就全心投入，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作响，与周围刻苦的氛围完美融合。
赵铭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书本上的字句渐渐模糊。
昨夜折腾到半夜，此刻不补觉更待何时？反正有队长和王耕捷在，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
他正要趴下，却见另一侧的宋柯早已睡得香甜，呼吸均匀绵长。
赵铭无奈摇头，作为特殊部队成员，这也太没警觉性了吧，好歹他们还在鬼域唉。
夕阳西沉，将空荡的教室浸染成一片暖金色。
当路霖走到窗边时，只见秦书独自坐在座位上，微低着头，指尖还停留在书页边缘。她那几位同伴已不见踪影。
窗框被轻轻叩响。
秦书闻声转头，恰好迎上他的目光。
“怎么不去吃饭？”他隔着窗问。
秦书合上书，脸上露出一丝无奈：“难吃。”
“……难吃？”
见他神色微怔，她忍不住笑起来，起身朝门外走去：“没事。你呢，怎么也没去？”
路霖看着她走到面前，才淡淡答道：“不饿。”
他递来一个本子，封皮干净整洁。“重点都整理在上面，照着背会容易些。”
秦书接过来翻开。纸页上的字迹挺拔有力，条理分明。
她抬起眼，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好呀。我昨天有没有夸过你的字很好看？你也很好看。”
路霖移开视线：“好好复习。”
晚风拂过，将她散落的发丝吹到颊边。夕阳恰好落在她肩头，为发梢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色。
路霖不自觉地抬起手，却在半空中顿住——
秦书却像是看透了他的迟疑，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牵引着将那缕不听话的头发别到耳后。
温热的指尖，轻轻擦过他的皮肤。
“谢谢。”她松开手，笑眼弯弯。
宿舍楼顶，三道半透明的鬼影扒着栏杆，望着路霖远去的背影窃窃私语。
“喂，你们说……路霖不会真对那个人类女人有意思吧？”一个瘦高的鬼影率先开口。
旁边微胖的鬼魂咂了咂嘴，语气夸张：“啧啧，这算不算搞师生恋？对自己学生都下得去手，真是畜生啊！”
另外一男一女两个鬼魂颇为认同地点头，全然未觉身后阴影里，一只由浓黑雾气凝聚而成的手正悄然探出，猛地拍在女鬼肩上。
“啊——！”
女鬼尖叫着转身，正对上路霖近在咫尺的脸，吓得魂体都晃了晃。
他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三只鬼瞬间噤声。这家伙生前脾气就不好，做了鬼更是变本加厉，谁都不敢招惹。
“那饭菜，”路霖淡淡开口，“很难吃吗？”
微胖的鬼一个激灵：“还、还行吧？能吃啊！”
路霖没说话，目光转向刚才尖叫的女鬼。
女鬼被他看得发毛，硬着头皮认真回答：“是能吃啊！”
她心里叫苦：饭菜确实是熟了，能入口，但味道嘛……可眼下学校里会掌勺的只有路霖，要是说难吃，下次轮到自己做饭可怎么办？
三个鬼影互相使了个眼色，立刻异口同声地开始夸赞：
“对啊，味道还可以的！”
“你要相信自己！”
路霖单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向远处亮着灯的教室。
上午考试一结束，赵铭就捂着肚子哀嚎：“不行了，必须去食堂！饿死我了！”
赵琛瞥他一眼：“哥，你之前不是说打死也不吃这里的饭吗？”
“此一时彼一时啊！”赵铭仰天长叹，“你闻不见吗？昨晚大半夜不知谁在做饭，那香味飘了整整一宿……勾得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揉着饿扁的肚子，有气无力地补充：“这学上得真不容易，这辈子都不想再考试了。”
五人结伴走进食堂，意外发现今日的菜色比往日丰富许多。
秦书一眼就看见了独自坐在角落的路霖，她径直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真巧。”
她看了看路霖餐盘里的饭菜，问道：“今天味道怎么样？”
路霖筷子微顿：“还行。”
他想起那三只鬼信誓旦旦的保证，又低声补充：“应该吧。”
“这样啊，我去试试。”
路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秦书打完饭菜回来。
她在刚才的位置重新坐下，夹起一筷子菜送入口中，边吃边问：“上午考得如何？”
路霖转过头，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还行。”
秦书又尝了一口菜，点点头：“那下午继续加油。”
路霖眨了眨眼，周身那股疏离感似乎淡去些许，竟很轻地应了一声：“嗯。”
看起来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饭后，赵铭四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秦书和路霖往教学楼走。
只见秦书偏过头，笑着对路霖说了句什么。路霖微微低着头，看不清具体表情，但那放松的姿态显见两人心情都不错。
刚回到教室门口，吴依雪突然叫住秦书：“秦书，你妈妈来了，在校门口等着呢。”
赵铭等四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秦书身上。
母亲？从校外来的？可校门外不是浓雾吗？
秦书抬头，正对上路霖凝视她的目光。他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我去看看。”秦书语气平静地说完，便朝校门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