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偏过头,望向一旁木架上挂着的那件嫁衣。
红是鲜红的,可针脚歪斜,布料也粗硬,袖口甚至磨出了毛边。
她轻轻叹了口气,视线低垂下来。
大约十分钟后,那扇旧木门“吱呀”一声从外面被推开。
任姨走了出来,脸上堆着笑,对守在门口的秦母说道:“快进去看看吧,你家这姑娘真是水灵,皮肤白净净的,模样也标致,真是越看越叫人喜欢。”
秦母忙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个红封塞进任姨手里,“辛苦你了,任姨。”
任姨捏了捏厚度,嘴角笑意更深,“不辛苦不辛苦,你这姑娘是有福气的,嫁的是好人家呢。”
村东头的老陈家,谁不知道是村里数得上的阔绰户。
早几年举家搬去镇上做了生意,房子盖得高,车子也买得亮堂。
陈家二儿子模样是周正的,就是身子骨弱了些,常年带着药罐子。
要不是这病怏怏的身子,秦书这丫头还真是攀了高枝,飞上枝头变凤凰喽。
秦书听见外头的说话声,只默默从桌上果盘里拿起一个橘子。
她垂着眼,慢慢剥开那金黄的外皮,露出里面饱满的果肉。空气中弥漫开清甜的香气。
她望向窗外那棵老槐树,几只麻雀正跳来跳去,忽然低低地说了一句:
“要是能嫁给路霖,该多好呀。”
王耕捷被困在学校里,几乎快要被逼疯。
那只游荡在校园的鬼并不索命,却比索命更折磨人。
只要他不按时出现在教室、食堂或宿舍,那东西便会现身,用各种方式将他逼回“正轨”。
他试过反抗,但根本打不过。
“真是……比高考还折磨人。”他揉了揉太阳穴。
能查的地方这些天他都查遍了。
他正盘算着找个机会溜出学校与宋柯他们碰头,腕上那根绳手链却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紧接着,宋柯惊慌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炸开:“秦书要嫁人了!”
几乎是同时,在地里被迫锄草的赵铭也收到了传讯,惊得差点把锄头砸到脚上:“谁?谁要嫁人?”
宋柯的语速又快又急,带着喘气声,仿佛刚跑过一段路:“我娘上午从秦家忙完丧事回来,非要我换身体面衣裳,说晚上带我去秦家帮忙!我问她,秦家大伯不是刚下葬吗,怎么又去?她说昨天是白事晦气,没让我沾边,但今晚是秦家嫁女儿的红事,非得让我穿好看点一起去……”
她顿了顿,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我缠着问了好久才问明白,他们要嫁的姑娘,就是秦书!这村子里的人是不是疯了?不让她上学,直接就让她嫁人?”
赵铭的声音也沉了下来:“从昨晚开始就联系不上秦书了。”
王耕捷脑海中瞬间闪过路霖的身影,恐怕就是不想让秦书和他们联系。
来做个任务秦小姐还被绑去结了个婚,若是被秦坤知道了……
他通过绳结传音:“你们别耽搁,都去秦家看看怎么回事。”
“好!” 宋柯与赵铭异口同声地回应。
绳结的震动缓缓平息,王耕捷却感到一股寒意正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秦家院里院外,俨然换了天地。
晨间还满目素缟的白布、猜谜的灯笼,晌午前被撤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此刻,屋檐下、树枝间,却已仓促地挂起了红绸与大红的喜字。
那红绸挂得有些歪斜,喜字也贴得匆忙,边角还卷着,透着一股力不从心的喜庆。
白日刚办完丧事,夜里就张灯结彩办喜宴,这般情景,在寻常世间几乎是闻所未闻的异事。
婚礼来得急,宾客却不少。
好在早上帮忙操持丧事的乡邻大多还在,人手倒是不缺。
院子里摆开了七八张方桌,碗筷碰撞声、乡里乡间的谈笑声混作一团,乍一看,倒也显得热热闹闹。
秦母换上了一身暗紫色的崭新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站在院门口迎客。
她脸上堆着笑,逢人便招呼,只是那笑意未能全然浸入眼底,细看之下,眉宇间仍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苍白。
来往的客人说着吉利话:
“秦家嫂子,你有福气啊,女儿寻了这么好的人家!”
“书丫头是个出挑的,往后就是陈家少奶奶,享福喽!”
“恭喜恭喜,这真是天定的好姻缘!”
秦母一一应着,接过贺礼,引客人入座,动作看似利落,指尖却微微发着颤。
宋柯被她母亲拉着,挤到了一群正嗑瓜子闲聊的妇女中间。
宋柯娘压低声音,迫不及待地分享着疑惑:“这秦家办事儿也太急了吧?先前一点风声都没听着,咋就跟陈家结上亲了?”
旁边一个圆脸大婶凑近些,神秘兮兮地说:“听秦家那边传的话,说是早就定好的。只是男方家突然要出远门,这才赶着办,偏偏又撞上了丧事……好在不是秦书自家的直系长辈,不碍着守孝,就这么照办了。”
“出远门?”
宋柯娘嗤笑一声,声音压得更低,“陈家那个病秧子二少爷,还能出远门?怕是出门求医吧!”
另一个瘦高个儿的大婶用胳膊肘碰了碰她,使了个眼色:“噤声!谁晓得呢?反正办得这么急,里头肯定有事。咱们啊,也就是瞎猜猜。”
宋柯趁机轻轻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小声问:“妈,这陈家到底是哪家啊?”
宋柯娘回头瞥了女儿一眼,语气带着几分告诫:“你打听这个做什么?那可是镇上的阔气人家,跟咱们不沾边。估计也就是秦书那丫头模样生得太好,被人家看上了。不然,那样的人家,怎会来咱们村里找媳妇?”
宋柯眨了眨眼,正琢磨着,旁边那圆脸大婶笑着搭腔:“要我说,你家宋柯模样也挺标致,不比秦书差哩!”
宋柯娘闻言,脸色微微一变,连连摆手,像是要挥开什么不吉利的东西:“可不敢乱说!我家柯儿可不行。就算他家有金山银山,我也不能把闺女往火坑里推。哪能让她嫁个不知能熬多久的药罐子?那不是卖女儿吗?”
她只有宋柯这一个孩子,自是千般不舍。
听着这番话,宋柯心里渐渐有了底。
男方看来是常年卧病,且病得不轻。
这婚事办得如此仓促诡异,莫非……是“冲喜”?
依这个村子闭塞的程度和保留的旧俗来看,这可能性,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