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本该是慵懒的。
但在今日的新郑,这份慵懒却被一种无形的气压挤压得粉碎。
城南,长街。
往日里车水马龙、喧嚣鼎沸的主干道,此刻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没有喝道,没有戒严。
但所有的马车都自觉地停在了街角,所有的商贩都收起了摊子,所有的行人都屏住呼吸,紧贴着墙根,让开了整条宽阔的青石大道。
成千上万道目光,从街道两旁的酒楼窗棂后、茶肆门缝间、乃至寻常百姓家的院墙上,汇聚向道路的尽头。
那里,一道身影,正不紧不慢地走来。
一人。
仅一人。
他没有乘坐那辆象征着无上权柄的虬龙君车驾,也没有带那三百名足以踏平一座城池的铁鹰锐士。
他就那样孤身一人,穿着一身再寻常不过的玄色长袍,双手负后,踩着满地金色的阳光,闲庭信步般,走在这条为他一人而清空的街道上。
步伐不快,却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新郑城的心跳上,让所有窥探的目光都随之收缩。
明明是孤身一人,却给人一种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的错觉。
他,就是一支军队。
江昆。
他的神情平静,目光甚至没有落在周围那些敬畏、恐惧、或是好奇的脸庞上,只是看着前方。
那里,是血衣侯白亦非的府邸。
是夜幕在韩国最后的,也是最强的堡垒。
当他决定要来的时候,整个新郑城的情报网络便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疯狂地运转起来。
无数人猜测他会如何行动。
是调动三百锐士,以雷霆之势合围强攻?
还是联合新收服的潮女妖,从内部分化瓦解?
又或是,动用他那神鬼莫测的通天手段,再设一个局,让白亦非如姬无夜一般,身败名裂?
没有人猜到。
他会用这样一种方式。
最简单,最直接,也最……傲慢的方式。
一人,登门。
这已经不是蔑视了,这是宣告。
向整个韩国,向天下所有关注着此地的人宣告——
所谓的夜幕,所谓的血衣侯,在他江昆眼中,与昨日那头待宰的肥猪,并无不同。
他一人,足矣。
随着他的靠近,空气中的温度仿佛都在一点点降低。
那是一种刺骨的、混杂着血腥与冰雪气息的阴冷杀意,从前方那座奢华而压抑的侯爵府邸中,如潮水般弥漫开来。
府邸的围墙上,影影绰绰,全是披坚执锐的甲士,手中的强弓硬弩,闪烁着森然的寒光,箭头一致对外。
府内,更是杀机四伏,仿佛一头蛰伏的远古凶兽,张开了血盆大口,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寻常宗师,光是站在这里,便会被这股凝如实质的杀气冲垮心神。
然而,江昆的脚步,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他脸上的神情,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仿佛那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不过是午后拂面的清风。
他走到了府门前。
那扇由整块楠木打造、镶嵌着铜钉的巨大府门,死死地关闭着。
门前,空无一人。
江昆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门楣上那块龙飞凤舞的“血衣侯府”牌匾,然后,便安静地站在那里。
他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动作。
他在等。
等门开。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长街之上,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息。
两息。
三息。
“咯吱——呀——”
一声沉重而悠长的摩擦声,打破了死寂。
那扇紧闭的府门,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向内推开。
门后的景象,随之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没有刀山火海,没有万箭齐发。
只有一座空旷、洁净得仿若一尘不染的庭院。
庭院的地面,由纯白的美玉铺就,光滑如镜。院中没有一草一木,只有几座形态怪异的冰雕,散发着幽幽寒气。
而在庭院的正中央,站着一个人。
同样是一身白衣,白得不染半点尘埃。
他身形挺拔,面容俊美,气质高贵而阴柔。手中,提着两柄狭长的、同样是白色的双剑。
血衣侯,白亦非。
当府门完全敞开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便与门外的江昆,在空中交汇。
轰!
一股无形的风暴,以两人为中心,骤然炸开!
白亦非的目光,是冰。是北地万年不化的玄冰,是能冻结一切生机的绝对零度,是高高在上的、属于完美主义者的审视与冷漠。
江昆的目光,是空。是包容万物又吞噬万物的虚空,是星辰生灭、沧海桑田都无法在其上留下一丝波澜的绝对平静。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势,在侯府门前这片狭小的空间里,疯狂地对撞、湮灭。
周围的空气,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街道两旁,一些功力稍弱的江湖人士,只觉得胸口如遭重锤,气血翻涌,骇然地连退数步,看向那两人的眼神,已如同在看神魔。
白亦非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设想过无数种江昆到来的方式,也为每一种方式都准备了完美的应对。
但他没想到,对方的气场,竟能与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分庭抗礼,甚至……隐隐有压过一头的趋势。
这让他那颗追求完美的心,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而江昆,动了。
他抬起脚,不带一丝烟火气地,踏入了血衣侯府的门槛。
踏入了这片由白亦非精心构筑的、完美的死亡领域。
就在他左脚落地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