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煞协会的水阁之夜，比往夜更显静谧。镜池里的锦鲤不知何时沉到了池底，只偶尔有几尾摆尾，激起细碎的水波，将藻井投射的八卦光影搅得微微变形。苏衍坐在临窗的石凳上，指尖反复摩挲着怀中的坎位碎片，碎片边缘的断口还留着三年前老宅火灾的焦痕，与爷爷信上“守阵护碎”的字迹重叠，让他胸腔里的情绪像被浸了水的棉絮，沉得发闷。
三年前父母倒在火场的背影、爷爷临终前攥着他手腕的力道、赵伯藏在袖管里的旧伤……无数画面在眼前轮转，百年前苏凌与李玄并肩练咒的笑影，与焚天阁煞卫怨毒的眼神交织，让他一时间竟分不清手中碎片的温度，是来自灵气的温热，还是先辈鲜血的余温。他下意识地摸向掌心的守厄印，疤痕在月光下泛着淡红微光，与怀中的坎水玉佩遥相呼应，玉佩的碧光透过衣料渗出，在膝头投下一小片菱形的光晕。
“衍儿，老盯着碎片发呆也不是办法。”赵伯端着一碗温热的姜茶走进来，粗瓷碗沿还冒着白汽，姜香混着水阁的荷叶香飘过来，驱散了些许沉郁。他将茶碗放在石桌上，拐杖拄在地面，发出“笃”的一声轻响，“那煞卫虽是焚天阁中层，但能参与‘复活李玄’的计划，身上未必没有藏着线索。老夫人在世时说过，焚天阁弟子随身携带的物件，往往刻着教派暗纹，或许能查出些关于离火秘境的底细。”
苏衍抬眼时，正撞见赵伯眼底的关切。这位陪了苏家三代人的老管家，袖口还沾着清晨去老宅打理阵眼时蹭的泥土，指节因常年握杖而有些变形，却在递茶时特意用布巾擦了擦碗沿。苏衍接过姜茶，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到心口，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发烧，也是赵伯守在床边，用浸了凉水的帕子给他擦额头，嘴里哼着青溪村的老调子，那调子和此刻姜茶的香气一样，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安稳。
“我怎么没想到。”苏衍喝了口姜茶，辛辣的暖意从喉咙滑到胃里，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他放下茶碗，起身时衣摆扫过石桌，带起一片落在桌上的荷叶，“煞卫自尽前说‘拿到青铜镜和苏家碎片就能复活李玄’，他身上说不定有关于碎片或铜镜的标记。”
赵伯点点头，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一副细棉手套和一盏铜制的探照灯——手套是用防煞的亚麻布缝的，指尖缝了极细的玄铁丝，能隔绝煞气又不影响触觉；探照灯的灯芯裹着朱砂，照出的光线呈淡红，能清晰映出物件上的咒纹。“审讯室的煞气还没散，戴上这个。”他将手套递过去，拐杖在地面轻点，“我已经跟值守的护卫打过招呼，煞卫的尸体还在停尸间，保持着死前的状态，没动过。”
停尸间设在协会后院的西北角，是间半地下的石屋，墙面砌着三尺厚的青砖，砖缝里嵌着糯米灰和朱砂，门口挂着两串晒干的艾草，随风摆动时发出“沙沙”的声响。值守护卫见两人过来，立刻上前拉开沉重的铁门，门轴转动时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响，一股混杂着煞气和艾草香的寒气扑面而来。
煞卫的尸体躺在靠墙的石台上，身上的玄铁锁链已经被取下，只在手腕和脚踝处留下一圈深紫色的勒痕。他的双眼圆睁，嘴角还凝着未干的黑血，脸上残留着死前的怨毒。苏衍戴上手套，指尖刚触到煞卫的衣襟，就感觉到一丝微弱的煞气顺着指尖往上爬，幸好手套的玄铁丝起了作用，煞气在指尖三寸处就被阻隔，化作一缕黑烟消散了。
“先查衣物夹层。”赵伯举着探照灯站在一旁，灯光从煞卫的头顶扫到脚跟，淡红的光线映出衣物上的褶皱，“焚天阁弟子的暗袋大多缝在隐蔽处，尤其是腰带、袖口这些地方，用的是特制的麻线，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早年卧底焚天阁三年，对教派弟子的藏物习惯了如指掌，说话时指尖点了点煞卫的腰间，“你看这里，腰带比寻常的宽半寸，边缘的针脚比其他地方密三倍，明显是后缝的。”
苏衍凑近细看，果然发现煞卫腰间的黑色腰带边缘，缝着一圈几乎与布料同色的麻线，针脚细得像发丝，若不是赵伯提醒，就算盯着看也未必能察觉。他从随身的帆布包里取出一把小巧的银质剪刀——这是林玥特意给他的，剪刃经过“清煞咒”加持，能切断附着煞气的布料而不被侵染。他小心翼翼地挑开线头，麻线韧性极强，每挑开一针都要用上三分力气，挑到第十针时，终于看到腰带内侧露出一小片暗红色的锦缎。
“找到了。”苏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放慢动作，将腰带内侧的暗袋完整拆开。暗袋里铺着一层厚厚的蚕丝绸缎，缎面光滑如镜，泛着淡淡的光泽，显然是上等的蜀锦。锦缎中央，静静躺着一块巴掌大小的纸页，纸页泛黄如深秋的枯叶，边缘磨损得厉害，有几处甚至露出了里面的纤维，却被锦缎护得极好，没有半点折痕。
他用指尖轻轻捏起纸页，只觉得入手微沉，不似寻常纸张的轻飘。探照灯的红光打在纸页上，瞬间映出上面用朱砂绘制的卦纹——纹路呈顺时针旋转，线条刚劲有力，末端带着细微的勾芒，正是先天八卦中的乾卦！苏衍的呼吸骤然一滞，他立刻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坎位碎片，两块碎片的断口形状赫然吻合，像是从同一张纸上裁下的两半。
“这是……乾位碎片！”赵伯的声音也带上了颤音，探照灯的光线晃了一下，在墙面投下跳动的光影，“老主人的信里提过，镇厄图八块对应八卦，乾位主阳，坎位主阴，阴阳相济才能显露出第一层异象。你快试试，把两块碎片拼在一起！”
苏衍深吸一口气，将两块碎片的断口对齐。当乾位碎片的朱砂卦纹与坎位碎片的墨色卦纹接触的瞬间，一道淡金色的光晕从拼接处溢出，光晕越来越亮，将整个停尸间都照得通透明亮。原本沉寂的碎片突然开始发烫，乾位碎片泛出耀眼的金光，坎位碎片则透出温润的蓝光，两种光芒交织在一起，在空中形成一道半尺高的光膜，光膜上渐渐浮现出先天八卦的虚影——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卦象依次轮转，每个卦象的中心都有一个细小的光点，其中乾位和坎位的光点最为明亮，其他六个则黯淡无光。
“这是……先天八卦阵的雏形！”苏衍惊得后退半步，掌心的坎水玉佩突然剧烈发烫，一道碧色的光柱从玉佩中射出，与空中的金蓝光膜交织，光膜上的卦象转动得更快了，发出“嗡鸣”的轻响，停尸间里残留的煞气被光芒一扫而空，连墙角的艾草都泛起了淡绿的微光。
“好强的灵气波动！”石屋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秦守易的惊呼声。只见秦守易和林万山快步走进来，两人都穿着协会的青色制服，脸上带着赶路的风尘，显然是感应到强烈的灵气波动后匆匆赶来的。秦守易刚进门就被空中的八卦虚影吸引，快步走到苏衍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放大镜，镜片是用天然水晶打磨的，能放大灵气纹路。
“秦会长，林长老。”苏衍连忙将两块碎片托在掌心，金蓝光晕虽然减弱了些，却依旧清晰可见。秦守易蹲下身，举着放大镜仔细观察碎片的纹路，镜片后的眼睛越睁越大，手指都开始微微颤抖：“这、这是先秦时期的‘朱砂浸纸法’！你看这卦纹的转角处，有细微的‘回纹’，这是只有玄门上古传承才有的刻法，与《玄门秘典》中记载的镇厄图完全吻合！”
林万山也凑过来，他擅长古籍考证，手指轻轻拂过碎片的边缘，触感粗糙却带着灵气的温润：“纸页是用‘千年桐树皮’制成的，这种树早在西汉就已灭绝，只有上古玄门典籍中记载过用其树皮造纸，能长久保存灵气不消散。你看这磨损痕迹，应该是被人随身携带了上百年，边缘的包浆都已经形成了。”
“镇厄图共八块，对应八卦的八个方位。”秦守易放下放大镜，眼神凝重却难掩激动，“乾位主天，聚阳刚之气；坎位主水，藏阴柔之灵；坤位主地，固万物之基；震位主雷，驱邪祟之煞；巽位主风，传灵气之韵；离位主火，焚阴晦之形；艮位主山，挡凶煞之侵；兑位主泽，润生灵之息。八块碎片集齐后，能组成‘先天八卦净化阵’，这才是镇厄图真正的用途——净化天下一切邪祟，包括被煞气彻底反噬的李玄！”
苏衍心头巨震，爷爷的信里只说镇厄图能加固阵法，却没提过净化邪祟的功效。他忽然想起焚天阁煞卫死前的话，“拿到青铜镜和苏家碎片就能复活李玄”，原来焚天阁从一开始就误解了镇厄图的用途，把净化当成了复活。
“焚天阁的先辈怕是只看到了镇厄图的半段记载。”林万山叹了口气，“当年苏凌为了防止有人滥用镇厄图，故意将后半段‘净化之法’藏在了紫阳观的密室里，只留下前半段‘聚灵之文’，没想到竟被焚天阁曲解成了复活之术。他们以为集齐碎片能让李玄重生，实则是要彻底净化他体内的邪祟，让他魂归天地。”
“等等！”一直沉默的林玥突然开口，她刚才一直在用手机拍摄碎片的纹路，此刻举着手机走到众人面前，将屏幕转向大家，“你们看这个！”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两张照片，一张是乾位碎片的卦纹，另一张是博物馆青铜镜背面的乾卦纹路，两张照片的纹路完全重合，连朱砂的浓淡、线条的粗细都分毫不差，“这乾位碎片的卦纹，和博物馆里那面青铜镜的镜背纹路一模一样！我之前勘察铜镜时就觉得纹路不一般，像是某种阵眼的标记，现在看来，那面青铜镜或许就是乾位碎片的载体！”
众人都凑过来看手机屏幕，果然如林玥所说，两张照片的纹路完美吻合。秦守易摸着下巴沉思道：“青铜镜自古就有‘照妖驱邪’的功效，若是乾位碎片的载体，倒也说得通。乾位主阳，青铜镜能聚阳刚之气，正好能放大乾位碎片的灵气。当年苏凌或许是为了保护乾位碎片，才将它融入青铜镜中，既隐蔽又能借助铜镜的阳气滋养碎片。”
“那我们必须去博物馆一趟！”苏衍立刻说道，掌心的碎片还在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他的情绪，“如果青铜镜真的是乾位碎片的载体，那用碎片去感应，说不定能激活铜镜的隐藏功效，甚至找到其他碎片的线索。而且焚天阁肯定也会盯着铜镜，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
“我同意。”秦守易点点头，“现在天色已晚，博物馆已经闭馆，而且夜间阴气重，不利于激活阳气属性的铜镜。我们明天一早再去，正好趁白天阳气最盛的时候，用碎片试探铜镜的反应。林玥，你今晚再整理一下铜镜的勘察资料，尤其是纹路的细节，别放过任何线索。”
众人商议已定，决定先返回水阁再做详细部署。刚走出停尸间，就见周鹤站在院中的老槐树下，月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手中握着一把桃木剑，剑身泛着淡淡的金光，显然是刚用灵气温养过，看到众人出来，他上前一步，语气坚定：“明天去博物馆，我也一起。镇煞派与苏家世代交好，守护镇厄图、净化邪祟，镇煞派没理由缺席。”
苏衍看着周鹤手中的桃木剑，剑身上刻着细密的“镇煞咒”，与他腰间的坎水玉佩气息相通。他想起爷爷信里说“周鹤是紫阳后人，暗护苏家多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从爷爷的守护到父母的牺牲，从赵伯的陪伴到林玥、陈墨、周鹤的相助，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水阁的石桌上，乾位和坎位碎片静静躺着，金蓝两色的光晕交织在一起，在桌面上投下八卦的虚影。秦守易铺开一张协会的地图，用朱砂笔圈出博物馆和青溪老宅的位置：“明天我们兵分两路，苏衍、周鹤、林玥去博物馆，用碎片试探铜镜；我和林万山留在协会，调动人手加强博物馆和老宅的戒备，同时查阅《玄门秘典》中关于镇厄图的更多记载，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碎片的线索。”
“我去安排张师兄带人守在博物馆周围。”陈墨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攥着一个新的布包，里面是他连夜绘制的“防煞符”，“我画了五十张‘天罗地网符’，都掺了玄铁屑和我的精血，能困住高阶煞卫一炷香的时间。博物馆的通风口、后门这些隐蔽处，我会提前贴上符纸，一旦有焚天阁的人靠近，符纸就会自动触发，发出警报。”
赵伯端来一壶刚泡好的紫阳茶，给每人倒了一杯：“这是紫阳观后山的明前茶，能清心火、增灵气。明天去博物馆，衍儿带上苏凌的坎水剑，剑能克离火煞，关键时刻还能护住碎片和铜镜。我留在老宅守阵眼，若是焚天阁调虎离山，我也能抵挡一阵。”
苏衍端起茶杯，茶香混着碎片的灵气萦绕鼻尖。他看向石桌上的八卦虚影，乾位和坎位的光点越来越亮，仿佛在指引着方向。百年的恩怨、世代的守护、父母的牺牲、伙伴的相助，都汇聚在这两块小小的碎片上。他知道，明天去博物馆的路，不仅是寻找线索的路，更是揭开百年谎言、守护天下安宁的第一步。
月光如水，洒在水阁的每一个角落。镜池里的锦鲤终于浮出水面，围着水面的八卦光影游动，泛起一圈圈金色的涟漪。石桌上的碎片光晕渐盛，与空中的月光交织，形成一道连接天地的光柱，仿佛在向百年前的苏凌与李玄诉说，这场跨越世纪的守护，终将迎来光明的结局。
苏衍握紧手中的茶杯，掌心的守厄印与碎片的光芒相互呼应。他抬起头，看向身边的伙伴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坚定的神情。焚天阁的阴影还未散去，离火秘境的危机仍在逼近，但他心中没有丝毫畏惧。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们并肩作战，集齐八块镇厄图碎片，发动先天八卦净化阵，就一定能净化邪祟，还天下一个安宁，告慰所有为守护而牺牲的先辈。
夜色渐深，水阁的灯光却依旧明亮。众人围坐在石桌旁，细细商议着明天的每一个细节，从进入博物馆的路线，到应对焚天阁突袭的预案，再到激活铜镜的具体方法，都考虑得面面俱到。石桌上的碎片依旧泛着金蓝光晕，将每个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像一幅凝固的战图，诉说着玄门弟子代代相传的使命与坚守。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秦守易终于合上了地图，将众人的分工写在一张纸上，贴在石桌中央：“都回去休息一个时辰，养足精神。辰时三刻，在博物馆门口集合。”苏衍将两块碎片小心地放进锦缎袋子里，贴身藏好，坎水玉佩的碧光与碎片的光晕透过衣料相互映衬，温暖而坚定。他走出水阁，清晨的微风吹拂着脸颊，带着青溪的水汽和槐树的清香，远处的博物馆方向，隐约传来一丝微弱的阳刚之气，与怀中的乾位碎片遥相呼应——那是青铜镜在晨曦中苏醒的气息，也是新的战斗即将开始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