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陆家老宅的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林婉儿牵着小宇的手，走在寂静的别墅区人行道上，路灯将母子俩的身影拉得很长。晚风吹来，带着凉意，小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把妈妈的手握得更紧。
“妈妈，我们为什么要走？”小宇仰起头，小声问道，眼圈还红着。
林婉儿停下脚步，蹲下身，平视着儿子清澈的眼睛，替他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掉的衣领，声音温柔却坚定：“因为那里不属于我们。小宇，你要记住，不是住在漂亮的房子里，穿着好看的衣服，就是对的，就是好的。重要的是这里，”她轻轻点了点儿子的心口，“和这里。”又指了指他的头。
“尊严和道理，比那些都重要，对吗？”小宇似懂非懂地重复着妈妈刚才的话。
“对。”林婉儿肯定地点头，目光沉静，“受了委屈，我们可以暂时忍耐，但绝不能认为那是理所当然。被欺负了，我们要学会保护自己，用正确的方式讨回公道。眼泪解决不了问题，坚强和智慧才可以。”
小宇看着妈妈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清亮坚定的眼神，懵懂地点了点头，似乎将这句话深深记在了心里。他不再害怕，小手紧紧回握着妈妈。
林婉儿站起身，重新牵起儿子：“走吧，我们回家。”
她所说的“家”，是沈家那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但此刻，那个地方，远比金碧辉煌却充满冷漠与偏见的陆家老宅，更让她感到踏实。
陆家老宅的宴会仍在继续，但气氛终究因为刚才那场风波而染上了一层微妙。陆辰逸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几个上前搭话的宾客，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瞟向林婉儿母子离开的方向。
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林婉儿刚才的样子，护在小宇身前，脊背挺得笔直，面对母亲的不悦和沈梦琪的“调解”，没有丝毫退缩，那双曾经总是带着温顺和些许怯意的眼睛，此刻清冷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却又燃烧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执拗的火光。
尤其是她最后说的那句话，“做错事，就要承担后果，小孩子也不例外。如果连最基本的是非对错都可以因为年龄、因为身份而混淆，那这样的家教，不要也罢。”
这话像一根刺，扎得他坐立难安。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和他结婚数年、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在他固有的印象里，林婉儿是柔弱的、顺从的、甚至有些逆来顺受的，需要他庇护的。可今晚，她展现出的坚韧、原则性和那种近乎决绝的冷静，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而对比之下，沈梦琪那看似体贴的“调解”，强强那明显心虚的哭闹，以及母亲不问缘由的偏袒……以往他觉得理所当然的一切，此刻细细想来，竟显得有些……经不起推敲。
“辰逸哥哥，你怎么了？还在想刚才的事吗？”沈梦琪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柔声问道，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都怪我不好，没看好强强，惹得婉儿妹妹不高兴，还让阿姨生气了。”
她的话语一如既往的体贴，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若是以前，陆辰逸定会觉得她懂事又善良，但此刻，他看着她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心头却掠过一丝极淡的疑虑。为什么每次冲突，看似受委屈的都是她，最终激化矛盾的却往往是林婉儿？而她又总能置身事外，扮演那个无辜的调解者？
“不关你的事。”陆辰逸压下心头的异样，语气有些淡，“孩子间打闹很正常。”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温言安慰她。
沈梦琪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疏离，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笑容不变，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撒娇道：“辰逸哥哥，你别生气了。阿姨今天生日，要开开心心的。我陪你去给几位世叔伯敬杯酒好不好？”
陆辰逸看了一眼不远处正与人谈笑风生的母亲，点了点头，暂时将纷乱的思绪压下。
宴会结束后，宾客散尽。陆辰逸借口公司还有事要处理，没有留在老宅过夜。他独自一人开车回了市区的公寓。
偌大的公寓空旷而冷清。他解开领带，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但林婉儿离开时那决绝的背影，和小宇紧紧拉着妈妈手、强忍泪水的模样，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想起很久以前，刚结婚不久的时候，林婉儿也曾满心欢喜地为他学过织围巾，手指被针扎破了好多次，织出来的围巾歪歪扭扭，他却嫌弃地一次也没戴过。而今天，她送给母亲的围巾，针脚细密平整，可见是花了真心思的，却被那样随意地丢弃在角落。
他又想起沈梦琪，她总是能精准地送出符合他母亲心意的贵重礼物，每一次都能博得满堂彩。她永远得体，永远优雅，永远知道在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像一朵精心培育的、毫无瑕疵的假花。
而林婉儿……她像旷野里顽强生长的植物，带着原始的、未经雕琢的生命力，有时会刺伤人，有时不合时宜，却真实得灼人。
“做错事，就要承担后果……”她清冷的声音再次回响在耳边。
陆辰逸烦躁地站起身，走到酒柜前倒了杯威士忌，一饮而尽。烈酒灼烧着喉咙，却无法驱散心头的烦闷和那丝越来越清晰的不安与……愧疚。
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
是不是一直以来，他都习惯了沈梦琪营造的那种温顺无害的假象，而忽略了林婉儿沉默背后的委屈和坚韧？
是不是他对林婉儿的忽视和偏见，才将她逼成了如今这副浑身是刺的模样？
尤其是对儿子小宇……他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个孩子，似乎也缺少了应有的关注和耐心。那个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默和隐忍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是否也承受了许多不该承受的委屈？
无数个疑问涌上心头，像一团乱麻，搅得他心神不宁。他第一次开始认真审视自己过去几年的婚姻和生活，审视他对林婉儿和沈梦琪截然不同的态度。
而这一切反思的源头，都来自于今晚林婉儿那截然不同的、带着棱角的锋芒。
这一夜，对许多人而言，都注定漫长。
沈梦琪躺在陆家老宅客房里柔软的大床上，却是辗转反侧。陆辰逸今晚异常的态度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林婉儿那个贱人，竟然真的让辰逸哥哥产生了动摇！不行，她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尽快实施计划，彻底将林婉儿打入尘埃！
而地下室里的林婉儿，将熟睡的小宇安顿好，自己则坐在书桌前，打开了电脑。屏幕的冷光映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宴会上的一切，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过涟漪，但此刻已重归平静。那些轻视、嘲讽和偏袒，不再能轻易伤到她分毫。
她点开关于城西地块的资料，目光专注而锐利。
沈梦琪，你的手段，不过如此。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她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文档的标题赫然是，《关于城西地块开发前期调研的初步构想与风险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