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内,刺骨的冰寒如同凝固的琥珀,将绝望死死封存。王大柱的身体僵直在炕上,胸口那几道幽蓝的裂纹已不再闪烁,如同彻底熄灭的寒星,只留下最深沉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冰蓝。覆盖在他身上的厚厚冰霜坚硬如铁,触之生痛。他的脸是纯粹的、毫无生气的青白,嘴唇泛着死寂的乌紫。呼吸…已经彻底断绝了。只有吴老颤抖的手指还死死搭在他冰冷的颈侧,试图捕捉那最后一丝不可能存在的脉搏。
芸娘的身体伏在覆盖着冰霜的胸膛上,早已被冻得僵硬麻木,青紫色的脸颊贴在冰冷的布面,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无声的哀泣。翠儿小小的身体蜷缩在炕边,紧紧攥着王大柱一只冰冷的手,小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因无声的抽噎而剧烈颤抖,仿佛一只被遗弃在寒冬里的幼兽。
“相…公…”芸娘嘶哑破碎的声音,如同从冰层下艰难挤出的气泡,带着无尽的悲怆与绝望的回响。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也感觉不到相公的心跳。世界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寒。
吴老的手缓缓垂落,老脸上纵横的皱纹如同刀刻,写满了无力回天的颓然与巨大的悲痛。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沉重的、如同枯木断裂般的叹息。金针散落一旁,在冰霜覆盖的地面上闪着微弱的寒光。结束了。这场与本源寒气的搏斗,终究以彻底的失败告终。
林红缨如同石雕般守在门口,独眼死死盯着炕上那毫无生气的躯体,眼眶瞪得几乎要裂开,牙关紧咬,一丝鲜血顺着紧抿的嘴角淌下。她手中的齐眉棍拄在地上,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右臂的伤口在剧痛和悲愤的刺激下早已麻木。她感觉不到痛,只感觉心里被掏空了一个巨大的洞,灌满了冰冷的绝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彻底吞噬一切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震动,毫无征兆地从王大柱胸口那冰封的裂纹深处传来!并非声音,更像一种冰冷能量的微弱共鸣!
紧接着!
后院柳青黛的厢房方向,一股同样微弱、却带着奇异清冷“暖意”的波动,如同月下溪流,无声无息地穿透空间,流淌而来!
两股源自同种本源的波动,在死寂的冰寒中骤然相遇、交织!
“呃——!”炕上早已断绝气息的王大柱,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那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的房间里!
芸娘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和冰霜的脸上,是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极致的恐惧交织!
翠儿也猛地抬起头,小脸上泪水狼藉,大眼睛里充满了惊骇和一丝微弱的希冀!
吴老如同被闪电劈中,瞬间扑回炕边,手指再次死死按住王大柱冰冷的颈侧!
林红缨的独眼骤然收缩,呼吸都为之停滞!
只见王大柱胸口那几道深蓝色的裂纹,毫无征兆地、极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那光芒不再是刺目的幽蓝,反而带着一种…内敛的、如同寒潭深处映月的冰清光泽!一股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如同被强行点燃的、风中残烛般的火星,极其艰难地从那裂纹深处渗透出来,瞬间又被更深的冰寒包裹!
“脉…脉象!”吴老的声音带着破音的颤抖,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心火…心火未绝!还有一丝!还有一丝啊!” 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抓起散落的金针,用尽毕生所学,对准那几道裂纹边缘几处要穴,以快如闪电、精准无比的手法刺了下去!每一针都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芸娘!翠儿!快!用你们的手!捂热他的心口!用你们的命去暖他!”吴老嘶声吼道,老泪纵横。
芸娘和翠儿如同从噩梦中惊醒!芸娘不顾那刺骨的冰寒,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僵硬麻木的双手死死按在王大柱胸口那冰冷的裂纹上!翠儿也扑上去,小小的、冰冷的手心紧紧覆盖上去!她们用自己的体温,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点热力,去温暖那冰封的心脏!
后院厢房内,同样是一片狼藉的死寂。
柳青黛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炕面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深潭般的眼眸空洞地大睁着,瞳孔深处那点微弱的光泽彻底熄灭,只剩下比之前更深更沉的死寂。嘴角残留着一缕暗红的血痕,触目惊心。腕间那片墨绿鳞片下的暗金纹路,彻底黯淡凝固,如同干涸的河床,再无一丝流淌的痕迹。那股曾爆发出的恐怖气息,如同潮水般彻底退去,只留下令人心悸的冰冷和死寂。
梅香捂着胸口,嘴角带着血迹,挣扎着从墙角爬起,踉跄着扑到炕边。她看着五太太那毫无生气的模样,心如同被撕裂般剧痛。她颤抖着手,想去探柳青黛的鼻息,指尖却冰凉一片。
“五…五太太…”梅香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她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苏静蓉站在炕边,青色劲装上沾染了几点暗红的血迹(是强行压制柳青黛体内暴走时被反噬所伤)。她脸色苍白,气息有些紊乱,但眼神依旧沉静如深潭寒水。她缓缓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搭在柳青黛冰冷的手腕上,闭目凝神。
时间仿佛凝固。梅香屏住呼吸,泪水无声滑落。
许久,苏静蓉才缓缓睁开眼,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凝重,有疲惫,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惊疑。
“心脉…未断。”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死寂,“本源…耗竭,如同枯井。但…最深处,尚存一息。是刚才…”她顿了顿,目光穿透墙壁,望向西厢房的方向,“…是相公那边那股同源之力的最后共鸣,强行稳住了她崩溃的本源,却也…彻底耗尽了所有。”
梅香闻言,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软地跪倒在炕边,巨大的后怕和失而复得的狂喜让她泣不成声。她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布巾擦拭着柳青黛嘴角的血迹,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苏静蓉收回手,目光落在柳青黛腕间那片彻底黯淡的墨绿鳞片上。她知道,这劫后余生的“一息”,脆弱得如同蛛丝,随时可能断绝。五太太能否醒来,醒来后又会如何…都是未知之数。而相公那边…她想起西厢房那微弱却真实的心火复燃,心中同样沉甸甸的。那股源自同种力量的共鸣,是救命的稻草,却也暴露了更深层次的、令人不安的联系。
王家大院如同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战争,遍地狼藉,空气中残留着死亡的气息和冰冷的绝望。工棚的机杼声彻底停了,工匠们握着简陋的武器,沉默地守卫在豁口、庄墙和后山棉田外围,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和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
周婉娘独自一人站在正厅的窗前。明艳的脸庞失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极致的苍白和一种被掏空般的疲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血痕也浑然不觉。方才那两股几乎将整个庄子拖入深渊的恐怖寒意,让她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她不敢去想西厢房和后院厢房内的情形,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直到林红缨踉跄着冲进来,独眼中带着血丝,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大姐!相公…相公还有气!吴老在拼死抢救!五太太那边…四姐说…也稳住了…暂时!”
周婉娘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她猛地转身,死死抓住林红缨未受伤的左臂,力道之大,让林红缨都忍不住闷哼一声。
“当真?!”周婉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巨大的恐惧,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当真!”林红缨用力点头,眼中也泛起水光,“吴老说心火未绝!芸娘和翠儿在用命暖着!五太太那边…四姐说心脉未断,只是…只是耗尽了!”
巨大的冲击让周婉娘几乎窒息。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如铁的决断和当家主母最后的气魄!
“福伯!”她的声音如同斩冰切玉,瞬间传遍整个压抑的大院,“立刻!将库房里所有能用的老参、雪莲、灵芝!全部送到吴老和四太太那里!不惜一切代价!吊住他们的命!”
“所有护院!工匠!庄户!听令!”她的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三班轮换!豁口、庄墙、后山棉田!给本夫人守死了!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惊扰了相公和五太太静养者…杀无赦!”
“工棚…”她顿了顿,目光扫向那沉寂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化为更深的坚毅,“…所有织机,全部停下!所有工匠,协助护院守卫!工钱加倍!伙房昼夜不息!炖肉!熬汤!管够!让所有人都吃上热乎的!有力气…才能守住这个家!”
一道道命令如同疾风骤雨,瞬间让死寂的王家大院重新高速运转起来!恐惧并未消失,但在这铁腕的指令和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下,转化为一种悲壮的同仇敌忾!人们奔走,呼喊,搬运物资,加固工事。灶房的炊烟再次升起,带着食物的香气,驱散着死亡的冰冷。
周婉娘安排完一切,才脱力般靠在椅背上,浑身已被冷汗浸透。她看向西厢房和后院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担忧和无尽的疲惫。相公和五妹暂时捡回了命,但代价惨重,未来一片迷雾。而张记、漕帮、万毒窟…那些暗处的毒蛇,绝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就在这时,苏静蓉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脸色苍白,气息不稳,但眼神依旧沉静。她走到周婉娘面前,摊开手掌。掌心,躺着几粒极其微小的、如同尘埃般的暗红色粉末,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味。
“五太太体内残留的‘蚀心引’引药,”苏静蓉的声音清冷如冰,“与上次毒虫夜袭时,驱使毒虫的‘焚心引’残留不同。此物…更精纯,更霸道,引动寒晶爆发的效力…远超从前。应是…新配的引子,而且…”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下引之人,就在附近!”
周婉娘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
新配的引子!下引之人就在附近!
这意味着…昨夜的血战、假行商的刺探…都只是障眼法!真正的杀招,是这无声无息潜入、精准引爆寒晶的致命引子!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潜伏在王家沟内,甚至…就在这看似铁桶般的王家大院之中!
死亡的阴影,并未随着冰火劫的平息而消散,反而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得更紧、更深!暖阳之下,刚刚透出一丝微光的王家沟,再次被冰冷的杀机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