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禄子蹲在廊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被风吹到门槛边的纸条。他没敢动,也不敢出声,只等殿内主子们的动静。
沈知意坐在案前,笔尖悬了片刻,终于落下一横。她将“查京营”三字折成方胜,轻轻推至案角。小禄子立刻爬起来,低着头蹭进殿内,双手接过那纸角,转身便往偏院去。他脚步不快,却一步不落地穿过了三道门禁,最后在一处晾晒药草的空地上,把纸条塞进一个装干艾草的布包里——那是周詹事每日必经的路线,掌事姑姑会“恰好”打翻它,让风把纸片吹进他的袖口。
做完这些,小禄子拍了拍手,脸上又堆起憨笑,提着食盒往正殿走。
萧景渊正靠在檐下的软榻上,手里捏着半块桂花蜜糕,另一只手逗弄着笼中的画眉。鸟儿扑腾两下,他也不恼,反倒乐了:“今儿这糕甜得刚好,不像前几回腻嗓子。”
沈知意从暖阁走出来,裙裾轻摆,手里端着一碟新蒸的点心。“昨夜睡得可好?”她把碟子放在矮几上,声音柔得像春水,“听说您半夜还起身喝了盏温牛奶。”
“嗯。”萧景渊咬了一口,眯眼回味,“奶香酥的配方还得改,牛乳太浓反而压了杏仁味。你说是不是,小禄子?”
小禄子连忙点头:“是是是,殿下说得对,奴才尝着也觉得……哎哟!”他故意脚下一滑,食盒歪了半寸,热气腾腾的汤碗晃了晃,却被他一把扶稳,“差点烫着殿下!”
沈知意瞥他一眼,嘴角微扬,没说话。
秦凤瑶从侧门进来,肩甲已卸,只穿一件深青比甲,腰间佩剑未离身。她走到萧景渊跟前,顺手把笼子往边上挪了挪:“鸟叫得太吵,扰你清静。”
“不妨事。”萧景渊摆摆手,“它叫得欢,我才安心。要是哪天不叫了,反倒奇怪。”
秦凤瑶哼了一声,转头对沈知意道:“西角门那条路,昨夜有人踩过泥地,脚印杂乱,不是咱们的人。”
沈知意夹了一筷子笋羹放进萧景渊碗里:“封三天,杂役逐个问话。就说修排水沟,别惊动太多人。”
“已经安排了。”秦凤瑶坐下,“我还让北苑三队换班时绕道巡查,装作练箭路过。”
萧景渊抬头:“你们又在忙什么?”
“没什么。”沈知意笑道,“侧妃说园子里风大,怕花粉迷眼,特意请殿下在这儿用膳。”
“哦?”萧景渊看看天色,“我原想去御花园看看紫藤开了没有。”
“那边昨夜落了雨,泥泞得很。”秦凤瑶接口,“再说,这春笋羹是尚食局新调的方子,您还没尝过。”
萧景渊看了看两人,又低头尝了口羹汤,点点头:“确实鲜。你们倒是替我想得周全。”
沈知意轻声道:“您舒心,我们就踏实。”
小禄子站在一旁,悄悄松了口气。他知道,太子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往往能牵出多少暗流涌动。可今天,这话是真的轻松。
日头渐高,东宫恢复了往日的节奏。宫女穿梭送茶,太监低声传话,连那只画眉都安静下来,缩在笼角打盹。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庭院,三人围坐凉棚下。沈知意翻开一本《内务录》,时不时记两笔;秦凤瑶则抽出佩剑,在石桌上慢慢擦拭刃口。萧景渊吃了两块糕,喝了半盏茶,忽然放下勺子。
“母后从前也爱吃这道羹。”他声音很轻,“她说清淡些,养人。”
空气微微一顿。
沈知意合上账本,笑了笑:“先皇后最重养生,难怪侧妃这手艺,竟与她老人家不谋而合。”
秦凤瑶没接话,只是站起身,取来一件月白薄氅,披在萧景渊肩上。“天凉了。”她说,“莫贪坐久。”
萧景渊怔了一下,随即点头:“嗯,是有点风。”
小禄子赶紧捧来暖炉放在脚边。他不敢多看,只觉今日的气氛与往常不同——不是紧张,也不是压抑,而是一种难得的平静,像是暴雨过后湖面重新聚拢的倒影。
沈知意低头整理袖中纸页,指尖轻轻叩了两下。秦凤瑶擦剑的动作顿了顿,抬眼望向宫墙外的方向。
远处凤仪宫依旧闭门,铜锁悬于门环之上,无人进出。
小禄子悄悄退到廊柱后,掏出怀里的记录本,翻到一页空白,写下:“巳时三刻,太子用羹毕,情绪平稳;侧妃巡查西角门一次,令封路三日;太子妃密令已传。”
他刚合上本子,忽听秦凤瑶道:“小禄子。”
“在!”
“去膳房看看,那批新采的莲子泡开了没有。若好了,就按殿下说的,加半钱冰糖试试。”
“是!”小禄子应声而去。
沈知意抬起头,看着秦凤瑶:“你发现什么了?”
“刚才一阵风。”秦凤瑶盯着檐角垂下的铜铃,“带了点灰,是从西边来的。”
沈知意沉默片刻,道:“让北苑再加一班巡卫,夜里轮值提前半个时辰。”
“明白。”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
萧景渊靠着软垫,闭目假寐。阳光落在他脸上,映出淡淡的轮廓。他呼吸均匀,像是真的睡着了。
可就在秦凤瑶转身欲走时,他忽然睁眼,望着天空喃喃一句:“这宫里……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清净?”
沈知意握紧了膝上的帕子。
秦凤瑶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东宫花园里,凉棚下的烛火摇曳,映着三人身影交错。
沈知意取出一枚铜钱,放在灯下细看。边缘有些磨损,但纹路清晰。这是秦家军传递消息用的信物之一,今日清晨由秦凤瑶亲手交予她,说是父亲近日有密信要来。
她指尖抚过钱文,轻轻放入袖袋。
秦凤瑶站在廊下,耳畔微风掠过,她瞳孔骤然一缩。
风里,似乎还藏着未散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