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悄悄掀开马车帘子的一角,目光落在远处的凤仪宫。夜风轻轻吹起她耳边一缕碎发,她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心里压了太多话,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昨夜那场火……烧得太巧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细针扎破了车厢里的安静,“云锦遇火就化,一点痕迹都不留。贵妃娘娘真当大家都是瞎子吗?”
秦凤瑶靠在另一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短剑扣环,冷笑了一声:“她敢烧,就不怕人看,听说她明天要办赏花宴,准没安好心。”
车轮碾过宫道接缝,轻轻一晃。沈知意抬眼看向秦凤瑶,声音低低的:“贵妃最爱用青鸾香,可那纸上沾的,是她宫里才有的蓝靛露。”
秦凤瑶正低头摆弄短剑,听到这话冷哼一声:“昨晚烧云锦灭迹,今天是不是就想在赏花宴上动手?”
“不是‘可能’。”沈知意抿了抿唇,“是一定会。她已经怀疑我们知道真相了,肯定会来试探。如果我们表现得太和睦,反而假;要是完全不理对方,又会错过机会。”
正说着,小禄子抱着个鸟笼气喘吁吁跑过来:“殿下说要把鹩哥带上!它最近学话特别快,都能背半句《女诫》啦!”
“那就带上吧。”沈知意微微一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有时候最傻的东西,反而最能搅局。”
第二天午后,东宫收到了贵妃亲笔写的请帖,邀请太子妃和侧妃一起去御花园的海棠林参加赏花宴,说是共赏春光。沈知意把请帖放在桌上,和秦凤瑶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赏花宴设在御花园东边的海棠林下。十五的月亮刚升上来,月光洒在花瓣上,影子摇曳,满园都是淡淡的花香。
贵妃坐在主位上,穿着一身藕荷色长裙,温柔似水。看到沈知意和秦凤瑶前后进来,嘴角笑意更深了些。
沈知意穿了件素净的莲青色裙子,头上只簪了一支白玉兰。低头行礼时,肩膀微微发抖,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而秦凤瑶却披着大红斗篷,靴子踩在地上咚咚响,进座时谁也不扶,自己甩开斗篷坐下,眼神冷冷扫过全场。
周围的人互相使眼色,这两位主子,果然不对付。
茶上了三轮,贵妃柔柔开口:“太子妃近来身子好些了吗?听说你前几日晕倒在凤仪宫,本宫一直挂心呢。”
“劳烦娘娘惦记。”沈知意低头,“臣妾福薄,总给殿下添麻烦。”
贵妃转头看向秦凤瑶:“倒是侧妃精神很好,看来东宫的事多亏你操持。”
秦凤瑶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淡淡道:“殿下爱吃甜的,我就每天准备点桂花糕罢了。”
话音刚落,一个宫女捧着新泡的碧螺春走过来换茶盏,脚下一滑,整壶滚烫的茶水直接泼向秦凤瑶的裙摆!
热茶溅在金线绣花的布料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全场瞬间安静。
秦凤瑶猛地站起身,腰间短剑“锵”地抽出一寸,寒光一闪又收回。她盯着那个跪在地上发抖的宫女,声音冷得像冰:“我的衣服,你也敢碰?”
那宫女吓得直磕头:“奴婢……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沈知意立刻冲上去拦在中间,一手拉住秦凤瑶的手腕,另一只手慌忙去擦她裙子上的水渍,眼眶都红了:“妹妹别生气!是我不好,让你坐风口的位置,风一吹才出了事……都是我的错……”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真的掉了下来,一颗颗砸在地上。
贵妃眼神微闪,脸上却露出担忧的表情:“哎呀,这是做什么!不过是一杯茶而已,何必闹成这样?”
“娘娘不知道。”沈知意抽泣着说,“自从上次药渣的事之后,妹妹就总觉得有人要害她……我劝也劝不住,只希望她别再伤了身子……”
贵妃轻轻摇头:“你们本该同心协力才是,怎么反倒生了嫌隙?侧妃这般暴躁,传出去,岂不是让人说太子治家不严?”
秦凤瑶冷笑:“治家严不严,也轮不到外人来说三道四。”
“放肆!”贵妃拍案而起,“本宫教训晚辈,何时轮到你顶嘴?”
眼看气氛越来越紧张,突然园子外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声:
“来了来了!孤的鹩哥会背书啦!”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萧景渊抱着一个雕花鸟笼蹦蹦跳跳跑进来,满脸兴奋。身后的小禄子追得满头大汗,想拦都没拦住。
“殿下您慢点啊!”小禄子急得直跺脚。
萧景渊不理他,径直跑到贵妃面前,一把掀开笼子上的布:“娘娘您听!小绿,背《女诫》第一句!”
笼子里那只翠绿色的小鸟歪着脑袋看了看大家,清脆地叫了起来:
“贵妃坏!贵妃坏!”
全场死寂。
贵妃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手指紧紧掐进掌心:“这……这畜生怎么敢这么无礼!”
萧景渊挠了挠头,一脸疑惑:“怪了,它前几天还只会说‘吃饭’呢。难道是听小禄子念话本学的?”
小禄子吓得立刻低头:“奴才冤枉啊!奴才念的可都是忠孝节义的好书!”
秦凤瑶忍不住嗤笑出声:“连只鸟都知道谁在挑事。”
沈知意轻轻擦掉眼角的泪,柔柔地说:“殿下别怪小鸟。大概是它也感觉到了今天的气氛太紧张,吓到了才会乱说话。”
贵妃强忍怒火,挤出一丝笑:“不过是只扁毛畜生,不必当真。今日以赏花宴为主,大家继续喝茶便是。”
“对对对!”萧景渊一拍脑门,“差点忘了正事!小绿,再来一遍,这次要说‘贵妃贤良淑德’!”
鹩哥沉默了几秒,忽然扑腾翅膀,又大声喊了一句:
“贵妃坏!”
贵妃再也坐不住了,霍地站起来:“天色不早了,本宫累了。今天的赏花宴,就到这里吧。”
她甩袖转身离开,背影微微颤抖。
萧景渊还举着鸟笼:“娘娘等等啊,它还会说别的呢!”
没人理他。
宾客们陆陆续续散去,海棠林下只剩下一桌残茶冷点。小禄子悄悄朝东宫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人点点头,迅速隐入树后。
沈知意和秦凤瑶并肩走在回廊上,走过九曲桥时,两人不约而同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一个眼神交汇,心照不宣地笑了。
萧景渊抱着鸟笼走在最后,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路过池边柳树时,他忽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块糖饼,塞进鹩哥嘴里。
“吃吧,今天干得不错。”
鹩哥啄了几下,忽然抬起头,咕哝了一句:
“烧云锦,藏蓝粉。”
萧景渊脚步一顿。
他低头看着小鸟,眉头微皱,随即又舒展开,轻轻拍了拍笼子:“瞎说什么呢,赶紧背《女诫》去。”
他继续往前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小禄子从后面追上来,低声问:“殿下,厨房炖好了莲子百合汤,今晚要喝吗?”
“喝。”他打了个哈欠,“孤最近睡得不太好。”
两人穿过回廊,拐向东宫方向。
屋檐下的铜铃被晚风吹动,叮叮当当,响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