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裹着露水,轻轻拂过“懒园”的番茄藤架。
林小满提着半旧的铁皮水壶,脚步轻快地穿过蜿蜒的小径。
她才十二岁,却已是这片新生绿洲最年轻的管理员。
阳光斜斜洒在叶尖上,晶莹的露珠像一串串未落的星子。
可当她转过拐角,脚步猛地顿住。
那株拖鞋叶藤蔓——原本只攀在休眠舱遗址旁一小片石缝里,如今竟如活物般爬满了整面废弃温室的外墙,叶片肥厚油绿,背面渗出细密的微光水珠,一颗颗顺着砖缝滑落,无声滴入墙角那个常年封闭的电缆井。
林小满屏住呼吸,蹲下身。
井盖锈迹斑斑,内侧却被人用炭笔画了个歪歪扭扭的“Z”字。
她瞳孔一缩。
那是苏凉月的手势。
不是签名,不是留言,是签到成功的标记。
每一个被系统认可的瞬间,她都会在角落画下这个“Z”,像是某种隐秘的确认,又像是一句懒洋洋的“我来过”。
老居民们说,那是她的暗语,也是她的存在证明。
林小满没擦掉它。
她反而从书包里掏出一包速溶咖啡粉——还是食堂阿姨偷偷塞给她的存货——轻轻撒进井口,低声说:“阿姨说你怕冷,我替你加点热。”
话音落下,风忽然静了一瞬。
正午时分,整个“懒园”的供电系统毫无征兆地归零。
没有警报,没有跳闸,所有设备像是被温柔地按下了暂停键。
连备用电源都未启动,而是自动进入了休眠模式,仿佛……它也想打个盹。
没人惊慌。
因为就在昨夜,全球两万一千人同时梦到苏凉月坐在云上嗑瓜子的画面,早已传遍幸存者网络。
他们醒来后神清气爽,连异能波动都平缓了许多。
有人说那是集体幻觉,有人说是精神共鸣,只有少数人明白——这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
而此刻,小瞳正坐在“梦语长”办公室里,指尖飞快滑动数据面板。
她是情绪管理官,也是“替睡者协议”推广项目的主理人。
自从那晚梦境同步后,她就开始追踪所有完成“替睡签到”的个体数据。
而现在,日志中浮现的规律让她脊背发麻。
每当有人安然入睡,并在梦中接收到【签到成功,奖励:一个替你醒着的人】,其周围五十米内的异能者,异能稳定度就会悄然提升3%到7%。
持续整整24小时。
更诡异的是——这种增益无法复制,无法模拟,甚至无法感知。
只有在施助者完全不知情、无意识的情况下才会生效。
就像……真正的躺平,连恩赐都不屑宣告。
小瞳翻出那本泛黄的《苏凉月语录本》,纸页间夹着几片干枯的拖鞋叶。
她在某一页停住,一行批注跃入眼帘:
“真正的咸鱼,连好处都懒得藏。”
她忽然笑出声,眼角却微微发酸。
手指在报告上敲下最后一行字:“她不是消失了,是把规则藏进了人与人之间的打哈欠里。”
同一时间,广播塔亮起微光。
陆星辞站在麦克风前,面前摊着一堆匿名纸条。
其中一张写着:“今天谁都没困,是不是她走了?”
他沉默片刻,没念这条。
而是低沉开口:“有次暴雨天,她躲雨钻进岗亭,睡了整整六小时。守夜员轮班换人三次,她一直没醒。等雨停了,她迷迷糊糊睁眼第一句话是——‘这班我替你值了’。”
顿了顿,他嘴角微扬,“可她根本没睁眼。”
广播结束三分钟后,监控室发出轻微提示音。
东区防线三名守夜员几乎同时眼皮发沉,原地倒头就睡。
可他们的异能护盾却在睡眠中自动展开,层层叠叠,如羽翼般覆盖了整段防线,强度比平时高出近五成。
而茧室外,食堂阿姨端来一碗刚煮好的热汤圆,轻轻放在门口石阶上,嘀咕道:“她说过,困意是种礼物,别退回去。”
夜再度降临。
无人察觉,电缆井深处,那些滴落的微光水珠已悄然渗入地下管网,在黑暗中勾勒出蛛网般的荧光脉络。
它们不流向排水沟,也不汇入地下水层,而是沿着早已废弃的旧线路,缓缓向前推进。
而在园区边缘,老陈扛着铁锹走向堵塞多年的排水渠。
他只想修条路,好让孩子们雨季不再踩泥。
可当他撬开第一块水泥板,目光落在那段锈死多年、连液压钳都咬不动的阀门时,眉头骤然皱起——
那铁疙瘩,竟然松了。
老陈的手掌还按在那截锈迹斑斑的阀门上,指尖传来一丝异样的温热——不是金属导热的那种暖意,而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轻轻包裹着,像阳光晒透棉被后的松软气息。
他皱眉四顾,四周空无一人,只有风穿过废弃泵房的缝隙,发出低低的呜咽。
可这阀门,分明不该动。
十年前末世初临,基地还在重建时,这段管道就被彻底封死。
液压钳咬断过三根钢齿,电焊枪烧穿两层合金,最终也只能无奈放弃。
说它是“铁疙瘩”都不为过,可现在,它居然在他撬动的一瞬间,发出了一声极轻、却清晰可闻的“咔”。
就像……有人在里面,替他拧松了最后一圈螺丝。
老陈没再用力。
他缓缓收手,目光落在泵房角落那台早已报废的温控仪上。
屏幕本该是一片死寂,此刻却幽幽闪出几行蓝光:
【检测到高浓度赖床因子】
【环境自愈协议·一级激活】
【水源通路修复中……97%→100%】
字迹跳动两下,熄灭。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瓜子香,若有若无,像是从记忆深处飘来。
老陈怔了许久,忽然笑了。
他脱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轻轻盖在衣器上,像给熟睡的孩子掖被角。
“小姐,”他低声嘀咕,“这回换我替你暖机器。”
话音落下,泵房深处传来一阵细微的水流声,仿佛干涸多年的血脉终于重新搏动。
远处,懒园东区的灌溉主管道压力表指针猛地一跳,从红色警戒区稳稳落回绿色区间。
监控系统自动记录:供水恢复,全园水压正常。
而那台温控仪,再未亮起。
外壳上凝结的水珠悄然滑动,在冷雾中拼出半个歪斜的笑脸,转瞬蒸发,不留痕迹。
同一夜,茧室窗外月色如霜。
陆星辞抱着那只被苏凉月嫌弃“幼稚”的鸭子枕头,蜷在窗边的老藤椅里。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平板屏幕映着他半边脸,光影浮动。
“你说签到要续费……”他望着漆黑的茧室内部,声音很轻,像怕吵醒某个正在偷懒的灵魂,“可现在没人打卡,没人喊你名字,你怎么收?”
寂静持续了几秒。
忽然,墙角那台报废已久的旧平板嗡地一震,自动开机。
蓝光洒向天花板,投出一段从未存档的影像——
画面里的苏凉月穿着宽松的居家服,脚翘在茶几上,拖鞋晃悠悠地挂在脚尖。
她嘴里嗑着瓜子,眼皮都没抬:“谁说要打卡?”
顿了顿,她歪头一笑,眼里全是狡黠的倦意:
“每当你替别人盖被子,每当你让一个人安心睡着——那都是自动扣款。”
影像戛然而止。
打印机吱呀响动,吐出一张纸条:
【友情提示:本系统支持亲情账户共享,请勿让长辈独自熬夜】
陆星辞盯着那行字,喉头微动。
他低头看向怀里鸭子枕头,忽然觉得它也没那么蠢了。
就在此刻,全球两万三千名正沉入梦乡的人,床头设备同时亮起微光——
【您的咸鱼账户余额充足,续费成功】
无人知晓,也无人追问。
只有一座番茄花园深处,地下水位监测器的指针,在午夜悄然偏转了一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