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南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会议室，烟雾缭绕得几乎要触发火警感应器。
已经是“白骨案”专案组啃这块硬骨头的第七天了，进展却如同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沉重而迷茫。
白板上，“白骨案”三个大字下面，罗列着几条苍白无力的线索：
发现地点——城北废弃水泥厂料仓；
发现时间——一周前；
初步判断——女性，成年；
其他——尸骨分散，被动物啃咬严重，无衣物残留，无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件。
旁边贴着的几张现场照片，触目惊心，只有一堆凌乱、污损的人体骨骼。
“都说说吧，憋了这么些天了，下一步到底该怎么搞？”
支队长老马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声音里透着一股被案子和尼古丁双重折磨后的沙哑与疲惫。
他环视了一圈，几个跟他年纪相仿的老刑警要么闷头盯着烟灰缸，要么一口接一口地嘬着烟，眉头拧成了疙瘩，没人接这个话茬。
这种无头案最是磨人，感觉浑身的力气都不知道该往哪儿使。
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近乎绝望的沉闷。
就在这时，坐在靠近门口角落，一直低头翻看着现场勘查记录和法医初步报告的陈海。
突然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夹，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站起身，在众人有些诧异的目光中，走到白板前，拿起了红色的记号笔。
“马支队，各位老哥，”陈海的声音还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清亮，但语气却异常沉稳。
“我觉得，我们可能从一开始，调查的方向就有点偏了。”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抽烟的动作都停滞了。
所有目光，带着惊讶、审视，甚至还有一丝被冒犯的不悦，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个年仅二十七八岁、刚提拔为一大队副中队长没多久的年轻人身上。
在一些老刑警看来，陈海能力强、肯吃苦，是颗好苗子，但资历尚浅，在这种僵局下如此直言不讳，多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老马抬起眼皮，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徒弟，没有打断，只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陈海深吸一口气，用红色记号笔在“女性，成年”这几个字上画了一个醒目的圈。
“我们现在的调查，很大程度上还停留在‘等人来报案，或者查近期失踪人口’这个被动阶段。”
陈海转过身，面向众人，眼神清澈而坚定，“但大家看现场情况。
尸体白骨化程度很高，又被动物严重破坏，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可能超过三个月，甚至更久。
这么长的时间，如果是流浪人员，或者与亲属联系不密切的人，很可能根本没人报案。
我们这样等，无异于守株待兔。”
他顿了顿，手指点在那个红圈上：“所以，我认为，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给这堆骨头‘画像’！
我们要知道，她到底是谁？
年龄能不能更精确？
身高、体态有什么特征？
有没有过旧伤或者特殊疾病？
甚至，她是哪里人？”
“画像？说得轻巧！”
一个资历很老、头发花白的刑警老张忍不住开口，带着几分前辈的倨傲，“就凭那几根被狗啃得乱七八糟的骨头？
法医那边也说了，条件太差，能做的基础判断非常有限。”
“张哥说得对，常规检验确实困难。”
陈海并没有被顶撞而退缩，反而顺着话头，抛出了自己思考已久的想法，“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换个思路，尝试从法医人类学入手？”
“法医人类学？”
老马重复了一遍这个对大多数基层刑警来说还有些陌生的词汇，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些。
“对！”
陈海肯定地点头，眼神发亮，“我前段时间参加省厅组织的刑事技术培训，专门听过一堂关于法医人类学的课。
这门学科，就是通过对骨骼的精细测量和分析，来推断死者的种族、年龄、性别、身高，甚至生前的某些生活习惯和职业特征。
比如，通过骨盆形态、颅骨特征可以更精确地判定性别和大致年龄；
通过四肢长骨的测量，可以非常精准地推算出身高；
通过观察牙齿磨耗、骨骼愈合痕迹、特定部位的骨质增生，可以推断生活习惯、营养状况甚至可能从事的职业。”
他越说越流畅，显然对此下了功夫：
“我们可以想办法，请这方面的专家，对这批骨骼进行一次系统的法医人类学鉴定。
哪怕只能把年龄范围缩小到五岁之内，把身高精确到两厘米，或者推断出她可能长期从事某种弯腰负重的劳动，或者有特定的饮食习惯……
这些信息，都将为我们划定排查范围、寻找尸源，提供至关重要的、指向性的线索！
这比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漫无目的地查失踪人口，效率要高得多！”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有陈海清朗的声音在回荡。
几位老刑警脸上的不以为然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思。
老马盯着白板上那个红色的圈，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想法不错。”
老马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褒贬，“但是，小陈，你知道请这种级别的专家，尤其是跨部门、跨地区的，流程多麻烦吗？
而且，时间呢？
鉴定需要多久？”
“马支队，流程我们可以努力去跑，我去协调！”
陈海立刻回应，语气带着恳切和决心，“我培训时接触过省医科大学法医学院的刘教授，他就是这方面的权威。
至于时间，我相信只要我们说明案件的紧迫性和特殊性，刘教授他们会理解的。
这可能是我们目前打破僵局最有效、也可能是唯一的途径了！”
老马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会议室里一张张或期待或犹疑的脸，最终猛地一拍桌子：
“好！就按陈海说的办！
死马当活马医！
小陈，这个任务就交给你，明天一早就去联系省医大，需要支队出什么手续、协调什么资源，直接跟我说！
其他各组，也别闲着，围绕可能缩小后的排查范围，提前做预案！”
“是！”陈海挺直腰板，大声应道，脸上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