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香楼的顶楼听风阁，被刻意清了场，雕花木窗半开着，秋风卷着楼下的喧嚣闯进来，又被檐角的铜铃声打散。
我坐在包间的中心位，静待三位神秘人到来。
楼梯上传来两道极轻的脚步声，不是寻常武者的沉稳，倒像踏在云端的飘忽。
我抬头时，列云阁的大阁主和十三殿总殿主，携手而来。
就在我起身时，正撞见一道玄色身影掠进门来，黑色劲装紧裹着身形，勾勒出利落的肩线与腰线，乌发如瀑般披散在肩头，发尾沾着几片金黄的银杏叶。
她停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腰间的银链随着动作轻晃，链坠是枚巴掌大的青铜令牌，上面刻着扭曲的“冥”字。
“冥王府，冥神。”
她开口时声音带着点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的玉，目光扫过我的脸，又落回腰间的佩剑上，“冠军侯倒是比传闻中年轻。”
我挑眉打量她。
江湖传言里，冥王府的当家是个满脸刀疤的壮汉，当年血洗东昌府时，单手提着头颅在火场里站了三个时辰。
可眼前这女子，戴着穷奇的黑色面具，脖颈处却露出截皓白的肌肤，被玄色劲装衬得像雪地里的月光。
“传闻这东西，十句里倒有九句是假的。”
我侧身示意她入座，“比如谁能想到，冥王府这等让人闻风丧胆的势力，当家的竟是位姑娘。”
冥神没接话，径直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指尖在桌面轻轻敲击着，节奏竟与檐角的铜铃声重合。
她的靴底沾着新鲜的泥土，混杂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刚从血水里捞出来。
“两位也坐下吧。”我坐了下来随口对那两位说道。
“列云阁，封天。”他笑得温文尔雅，可眼神扫过桌面时，我分明看见他指节微微动了动——那是八境武者运起内劲的征兆，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冥神姑娘，上次在北疆一带，姑娘可是一箭射穿了我的货箱。”
冥神抬眼时，银链上的青铜令牌忽然转了半圈：“封阁主的货箱里藏着黑冥的密信，我倒是该多谢你，替黑冥跑腿。”
封天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在我对面坐下时，腰间的玉佩撞到桌角，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人才是真的深藏不露，列云阁明面上做着各种天南地北的生意，暗地里却掌控着半壁江山的情报网，据说连宫里哪个太监偷喝了御酒，他都能查得一清二楚。
“十三殿的？”我看向另一位开口问道。
黑袍下的人木楞的坐了下来，只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
我们四人围着圆桌坐下，桌上的青瓷茶具冒着热气，龙井的清香在空气里弥漫，却冲不散彼此间的戒备。
我看着冥神把玩着青铜令牌，封天拿出棋盘，独自一人用指尖在棋盘上虚画着什么，角落里的黑袍人则像尊雕塑，只有偶尔飘动的斗篷证明他还活着。
半盏茶的功夫，谁都没再说话。
窗外的日头渐渐升高，照在冥神的发梢上，映出点点碎金，她忽然抬手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露出手腕上道狰狞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开的。
“诸位都是神秘的大忙人啊。”
我率先打破沉默，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划过，“大家既然应约而来，就介绍一下自己吧。我先来，镇北王府冠军侯王轩，七境修士。你们谁来？”
话音刚落，三道目光同时落在我身上。
冥神的眼神带着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兵器的锋利程度；
封天的目光里藏着探究，嘴角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角落里的黑袍人则依旧低着头，兜帽的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
他们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仿佛我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茶楼外忽然传来一阵喝彩声，大概是街头卖艺的耍了个漂亮招式，可这喧闹却让楼内的沉默更显压抑。
我轻轻敲了敲桌面，木桌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敲打着某种约定的信号。
“既然侯爷开了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封天率先开口，他将白玉棋子放在桌上，棋子与桌面碰撞的瞬间，我感觉到一股内劲顺着桌腿蔓延过来，在离我膝盖三寸的地方停住了，“列云阁封天，八境巅峰武者。”
八境巅峰？还是武者，又是一位没有登记在册的存在。
我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茶汤在杯里晃出涟漪。
整个帝都能达到八境的武者不超过十位，大多数八境强者都是灵者。
没想到今天一下子就见着一个。封天的内劲带着温润的气息，像是春日里的溪流，可这看似柔和的力道里，却藏着能断金裂石的锋芒。
“冥王府，冥神。”
紧接开口的是冥神，她说话时没抬头，指尖在青铜令牌上摩挲着，那令牌忽然散发出淡淡的黑气，“八境巅峰武者。”
她的声音刚落，我就感觉到一股凛冽的杀气扑面而来，像是北境雪山上的寒风，刮得人皮肤发疼。
这杀气里还混着点别的味道，像是陈年的血腥气，又像是某种草药的苦涩。
冥神的内劲与封天截然不同，霸道、凌厉，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两人介绍完后，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角落里的黑袍人。
他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黑袍的边缘垂在地上，遮住了双脚。
封天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那枚白玉棋子又跳动了一下，像是在催促。
冥神则将青铜令牌握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时间一点点过去，茶盏里的热气渐渐消散，龙井的香气也淡了下去。
黑袍人始终没有开口，连呼吸都轻得像不存在。
我试着再次用神识探查，这次那道屏障却变得滚烫，像是被烈火灼烧过的铁块，烫得我的神识都缩了回来。
“看来这位是不想说。”
我打破了僵局，将茶盏放在桌上，“也罢，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今日请诸位来，是想聊聊黑冥组织的事。”
“黑冥？”封天挑眉，“侯爷觉得，我们跟黑冥有关系？”
“列云阁上个月协助朝堂，运输一批物资去往北疆，还记得吗？”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可据我所知，朝堂之上的人，都所知甚少，没想到竟然被黑冥组织的人劫走了。
我也摊牌了，那批物资里面有神品破界石，其威力可以破坏，帝都防御大阵。”
封天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指尖的白玉棋子转得更快了：“我们列云阁，虽与黑冥组织，有生意来往，但是绝对不是从我这边，泄露消息的，再说运输路线也不是我列云阁负责。
所以说，此次被劫与我列云阁干系不大，可不要误会我列云阁。”
“哦？误会？”
“冥王府的大当家，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我觉得你有很多，针对列云阁的信息告诉我。”他看向冥神，语气里带着点玩味，“对吧，冥神姑娘？”
冥神抬眼时，眸子里闪过一丝厉色：“与其破界石的去向，不如想想，为何黑冥偏偏选在祭天大礼动手。”
“因为那天，文武百官都会聚在天坛。”角落里的黑袍人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生锈的铁片，“包括……帝都所有修炼者，都会想一观奇景盛世。”
这句话让空气瞬间凝固。
我看着黑袍人，他的兜帽依旧压得很低，可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落在我腰间的佩剑上。
那把剑是前太子所赠送，这些年随我征战沙场时，不知饮过多少敌人的血。
“十三殿的人，果然什么都知道。”
冥神的手指松开了青铜令牌，黑气渐渐散去，“就是不知道，是否知道，为何祭天大礼那日，行动呢？
只是简单为了杀人？应该不是吧，我猜是另有所图。”
黑袍人没接话，算是默认了。
封天忽然笑了起来：“这么说来，我们四个倒是有共同的敌人。
冠军侯要保祭天大礼周全。冥王府大当家肯来，定有所图。
十三殿早就听说，与朝堂关系密切，具体是怎样的，没人知道。但是我想，朝堂有难，你肯定会出手的。
至于我列云阁……”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冷光，“要拿回被黑冥偷走的东西。”
我看着他们三人，忽然觉得这醉香楼里的空气，似乎没那么冷了。
冥神虽然满身杀气，可她脖颈间的肌肤却白得像雪，让人想起北境初晴时的阳光；
封天看似温润，可指尖的力道却藏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角落里的黑袍人虽然沉默，可每句话都像惊雷般掷地有声。
“既然如此，”我端起茶盏，朝着他们举了举，“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冥神挑眉：“什么交易？”
“祭天大礼之前，我们暂且联手。”
我将茶盏里的残茶倒掉，茶叶在杯底舒展开来，“黑冥还有两位堂主藏在帝都，一位藏在二品武将里，一位藏在某个商行内，我需要列云阁的情报，冥王府的人手，还有十三殿……”
我看向黑袍人“还有十三殿朝堂的网络关系。”
封天把玩着白玉棋子：“那我们能得到什么？”
“只要你们在帝都守法遵法，我可以保证你们安然无事。”
我看着他的眼睛，“还有，给你们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冥神的呼吸明显顿了一下，青铜令牌在她掌心微微发烫。
黑袍人虽然没动，可我能感觉到，他周身的寒气似乎散了些。
“成交。”冥神率先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笃定。
封天笑着点头：“列云阁乐意效劳。”
黑袍人还是没说话，但这次，他轻轻点了点头。
窗外的铜铃声忽然变得清脆起来，秋风卷着桂花香闯进来，驱散了最后一丝沉闷。
我看着桌上重新添满热水的茶盏，水汽氤氲中，冥神的发梢泛着金光，封天的白玉棋子在阳光下流转，角落里的灰衣人斗篷轻轻飘动，像是展翅欲飞的鸟。
这场醉香楼的相聚，终究还是朝着我期待的方向发展了。
祭天大礼还有三天，黑冥组织的阴影笼罩在帝都上空，可此刻看着眼前这三人，我忽然觉得，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也并非那么难以对付。
“既然达成共识，”
我站起身，腰间的佩刀发出轻响，“那就各自准备吧。十月初十那天，天坛见。”
冥神起身时，银链上的青铜令牌叮当作响，她走到门口忽然回头，目光落在我腰间的令牌：“侯爷这令牌，应该是虎贲军调令吧。对了，帮我收藏好那枚玄鸟玉佩。”
我挑眉：“姑娘认识？”
她没回答，转身消失在楼梯口，只留下一缕淡淡的血腥气。
封天起身时，白玉棋子在他指尖转了个圈：“列云阁的消息，今晚送到侯府。”
最后只剩下黑袍人。他依旧坐在角落里，斗篷遮住了所有表情。
我转身要走时，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侯爷的剑，该磨了。”
我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转身时，他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茶叶在杯底沉睡着，像个未说出口的秘密。
下楼时，掌柜的凑上来，脸上堆着笑：“侯爷，楼上的客人……”
“记我账上。”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出醉香楼时，阳光正好落在门楣上的匾额上，“醉香楼”三个金字闪闪发亮。
街上的喧嚣涌进耳朵，卖糖画的小贩在吆喝，茶馆里的说书人正讲到精彩处，引得满堂喝彩。
我望着远处宫墙的飞檐，那里藏着太多秘密，世渊帝闭关，黑冥的阴谋，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忠诚与背叛。
但我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将不同。
列云阁的情报网，冥王府的利刃，十三殿的眼线，还有我手里的亲卫营……当这些力量汇聚在一起时，足以劈开任何阴霾。
十月初十的祭天大礼，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