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纹逝去的哀伤,如同阴云一般笼罩在部落上空,但这片阴云很快便被更加紧迫的危机感和新领袖带来的坚定信念所驱散。汪子贤——如今被尊称为“启明者”——手持那柄象征智慧与权力的黑曜石权杖,站在部落中央的高台上。权杖顶端的黑曜石在清晨的阳光下折射出冷峻而深邃的光芒,仿佛将岩纹未尽的嘱托与期望,化为实质的力量,注入每一位仰望他的族人心中。
“族人们!”汪子贤的声音洪亮而沉稳,穿透了清晨的薄雾,“岩纹长者已将他全部的智慧与信任赋予了我们前行的道路。哀悼他最好的方式,不是泪水,而是紧握手中的武器,加固我们的围墙,储备我们的食物与清水,让岩山部落的火种,在这场未知的风暴中愈发炽亮!各司其职,一切为了生存!”
“为了生存!遵启明者令!”台下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回应。磐石挥舞着巨大的石斧,带头冲向围墙工地;苍牙厉声催促着“青铜卫”加紧操练;女人们更快速地处理着猎物和采集来的果蔬;老人们则忙着鞣制皮革、编织藤筐。整个部落如同一架精密而高效的机器,在“启明者”的引领下轰然运转,悲伤被转化为更强大的行动力。
汪子贤的目光扫过热火朝天的部落,心中那份沉重却丝毫未减。他深知,士气可用,但基础的物资保障才是持久战的根基。他走下高台,特意来到了部落的储水区和粮储区。
几个妇人正小心翼翼地用葫芦瓢将净化后的清水倒入一个个粗陶缸中。这些陶缸体积不大,缸壁厚薄不均,表面粗糙,隐约能看到砂砾的痕迹。一个妇人稍一不慎,陶缸与地面一块小石子轻轻磕碰,便发出令人心悸的“咔”声,缸体虽未立刻破裂,却已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纹,清水丝丝缕缕地渗了出来。那妇人吓得脸色发白,慌忙试图堵住裂缝。
另一边,存放谷物和肉干的皮囊、藤筐堆叠在一起。汪子贤伸手探入一个藤筐底部,指尖立刻感到一种潮湿感,甚至摸到了几粒发霉的谷物。旁边看守粮储的老族人叹了口气,低声道:“启明者,没办法,地气潮,这些东西防不住,总有些要坏掉……皮囊好些,但也不够用,猎物多的时候,很多肉来不及处理就只能风干,遇到阴雨天也容易长毛。”
汪子贤的眉头紧紧锁起。这些问题他早已察觉,但在危机迫近的当下,显得尤为刺眼。围墙和武器是矛与盾,而水与粮食才是维持生命、支撑矛与盾持续战斗的血肉。现有的储存方式太过原始落后,损耗率惊人,根本无法应对可能出现的长期围困或资源短缺。
他举起黑曜石权杖,冰冷的触感让他思绪更加集中。改进制陶技术,必须立刻提上日程!需要更大、更坚固、更密封的容器来储水储粮,甚至未来可能需要用于烹饪和运输。
“阿雅,”他叫来那位最初负责净化水的聪慧少女,如今她已是管理后勤的重要助手,“部落里,谁会烧制这些陶缸?”
阿雅恭敬地回答:“启明者,是老陶匠山鼬和他的家人。他们住在部落西边,靠近粘土坑的地方。不过……他们烧的东西,就是您看到的这样了。方法是很久以前传下来的。”
“带我去见他。”
……
部落西侧边缘,一处简陋的窝棚旁,堆放着大量灰褐色的粘土,旁边还有几个半成品泥胚和已经碎裂的陶片。一个脊背佝偻、手指粗糙布满干涸泥痕的老人,正愁眉苦脸地看着一个在低矮土坑里烧得歪歪扭扭的陶罐。土坑旁散乱地堆着柴火,火焰忽大忽小,冒着浓烟。
“山鼬爷爷,启明者来看您了。”阿雅轻声叫道。
老陶匠山鼬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看到汪子贤和他手中的权杖,更是紧张得手足无措,就要跪下。汪子贤伸手扶住了他:“老人家不必多礼。我来是想看看制陶的情况。”
山鼬面露惭愧,指着那坑里的陶罐和地上的碎片:“启明者……小老儿无能……这陶,总是烧不好,十个里面能成三四个能用就不错了,还总是裂、容易碎……唉,对不起部落,现在这么需要容器的时候……”
汪子贤仔细观察着。烧制方法极其原始,就是在平地挖个浅坑,把阴干了的泥胚放进去,四周堆上柴草燃烧,没有任何窑的概念。粘土似乎也只是就近挖取,没有经过仔细的淘洗和处理,杂质很多。他捡起一块碎片,断面可以看到明显的气孔和砂粒。
“这不全怪您,老人家。”汪子贤温和道,“是方法需要改进。我们需要更大、更厚实、更坚固的陶器,比如能装下一个人那么高的水缸,或者密封性很好能让粮食长久存放的大瓮。您觉得可能吗?”
山鼬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不…不可能!启明者,这么大的泥胚,立都立不住,没干就塌了!而且就算做出来,这么烧肯定裂得一塌糊涂!现在的火候都难掌握,时好时坏,全看天意……”
“所以,我们不能只看天意。”汪子贤语气坚定,“我们需要更好的粘土,需要新的方法。老人家,您知道附近哪里能找到更细腻、粘性更好的泥土吗?颜色也许和这个不太一样。”
山鼬皱着眉思索了一会:“更细的土……好像……好像有。黑风林我们是不敢去的。但是在部落往东,靠近小石溪上游的那片断崖下,好像有一种偏红黄色的泥,很粘手,以前试着挖过一点,但觉得太粘了,不好揉,而且离部落有点远,就没再用。不知道是不是启明者您要的。”
汪子贤心中一动,听起来有点像红土或黄土,可塑性通常更好。“好!地点我知道了。”他沉吟片刻,做出决定,“山鼬,从现在起,你和你家人暂时放下其他活计,专门负责试制新陶器。我需要你先用现在的粘土,尽可能多地烧制出一批能用的陶罐陶碗,大小不一,应急之用。同时,我会派人去寻找新的粘土。”
他又转向阿雅:“阿雅,你挑选几个心细手巧的妇人,跟着山鼬学习基本的制胚手艺,将来我们需要大量的人手来做这件事。”
“是,启明者!”阿雅立刻领命。
山鼬虽然对新方法充满怀疑,但对汪子贤的命令不敢违抗,也带着一丝被重用的激动,连连点头。
安排完制陶的事宜,汪子贤并未感到轻松。寻找粘土需要人手,而眼下每一个劳动力都极其宝贵,尤其是在备战任务如此繁重的情况下。派谁去?去多少人?能否顺利找到并带回足够的样品?这都需要权衡。
就在这时,苍牙前来汇报:“启明者,巡逻队在围墙东南角附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痕迹,不像是野兽,倒像是……人的脚印,但很浅,看不清具体样子,似乎有人在远处窥探我们。”
汪子贤心中一凛。是敌是友?或是其他幸存的小部落被巨猿的动静惊扰,也在迁徙寻找生路?任何不确定性在此时都可能带来风险。
“加派双岗,严密监视。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主动出击,以免节外生枝。”汪子贤下令道,目前集中力量应对主要威胁才是关键。
然而,这个消息却让他脑中灵光一闪。他立刻叫来了磐石和苍牙。
“寻找新粘土的任务,我考虑由苍牙你带几名‘青铜卫’的好手去。”汪子贤看着苍牙说道,“你们身手敏捷,警惕性高,既能完成任务,也能沿途侦查情况,确认那些脚印的来源,一举两得。记住,你们的首要任务是安全带回粘土样品,若非必要,避免与任何未知势力冲突。”
苍牙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对于能执行这种兼具探索与侦查的任务感到非常满意:“遵命!启明者放心,苍牙一定完成任务!”
“磐石,”汪子贤又对壮汉首领说,“苍牙带走几人后,围墙的防御压力会增大,你需要重新调配人手,确保万无一失。”
“是!启明者!围墙在,磐石在!”磐石捶胸保证。
苍牙领命后,立刻挑选了四名精干战士,带上石斧、铜短剑和必要的绳索、皮囊,根据山鼬描述的方位,迅速向东出发。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汪子贤深吸一口气。这是双重的试探,既是对新资源的探索,也是对周边潜在威胁的侦查。他希望苍牙能带回好消息。
安排完这些,汪子贤回到了岩纹生前居住的小屋。这里暂时保持了原样,弥漫着药草和时光的气息。他需要在这里静静心,思考下一步的计划。权杖放在膝上,冰冷的触感让他思绪清明。
他的目光落在火塘旁几个不起眼的陶罐上,那是岩纹平日煮水熬药所用,同样粗糙,但似乎因为使用日久,表面覆盖着一层温润的光泽。他拿起一个罐子,摩挲着罐体,思考着如何改进。
忽然,他的指尖在罐底感觉到一些异样。他将罐子倒过来,借着门外射入的光线,看到罐底内部似乎刻着一些极其纤细、凌乱的划痕。起初他以为是烧制过程中产生的自然裂纹,但仔细看去,却发现那些划痕似乎组成了某种图案。
他心中一动,小心地将罐子清洗干净,拿到光亮处仔细辨认。那些划痕非常浅,似乎是用细石针之类的东西在泥胚未干时刻上去的。线条杂乱无章,像是随手的涂鸦,但汪子贤却总觉得有些眼熟。
他凝神看了许久,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这些凌乱的线条,似乎与他记忆深处,那幅记载着巨猿信息的古老壁画上的某些象征性符号,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并非具体形象,而是一种线条的走向和组合方式!
难道岩纹……他早就看过那壁画?甚至可能理解其中一部分含义?这些刻痕是他试图记录或解读的信息?老人将这信息隐藏在日常使用的器皿底部,是下意识的行为,还是有意为之?
汪子贤立刻检查了屋内其他陶罐,又在另一个药罐底部发现了类似的、更为复杂的刻痕,它们与第一个罐子上的既相似又不同,仿佛是在记录着不同的东西。
老人从未直接提及壁画,但他最后的嘱托,他对自己“启明者”的定位,似乎都隐含着他比表现出来的知道得更多。这些刻痕,是他无法宣之于口,或者说认为时机未到不能明言,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留下的线索或警告吗?
汪子贤感到一阵寒意,同时又有一股热血上涌。岩纹的智慧远比他想象的深邃。这位逝去的智者,或许早已预见到了更复杂的未来,他在用另一种方式,继续指引着方向。
这些刻痕到底意味着什么?它们与那恐怖的巨猿,与这个世界的古老秘密,又有何关联?
汪子贤小心翼翼地将两个陶罐收好。解读这些符号,或许将成为继生存之后,另一项至关重要的任务。但现在,他必须将全部精力集中在眼前。
傍晚时分,苍牙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脸上带着疲惫却兴奋的神情。
“启明者!”苍牙将一个沉甸甸的皮囊递给汪子贤,“找到了!就是这种泥,颜色更红,非常粘,我们按您说的,挖了深层一点的带回来。”皮囊里是细腻粘稠的红黄色粘土,质地果然比部落目前使用的要纯净得多。
“干得好!路上可发现异常?”汪子贤接过粘土,仔细查看,心中稍定。
苍牙脸色转为严肃:“确实有发现。我们在小石溪上游看到了几个模糊的脚印,比成年男子的略小,似乎在那里徘徊观察过,但并未靠近我们部落。我们顺着痕迹反向追踪了一段,发现他们似乎是朝着黑风林相反方向的荒原深处去了,不像有立即的威胁。为避免节外生枝,我们没有深追。”
“做得对。”汪子贤点头。看来确实有其他幸存者存在,但目前看来,对方似乎更倾向于观察和回避,这暂时算是个好消息。
“辛苦了,先去休息。明天开始,我们有新的任务要忙了。”
汪子贤看着手中的红粘土,又看了看屋角那两个刻着神秘符号的陶罐。资源的希望与古老的谜团交织在一起。
他走出小屋,夕阳将他的身影和手中的黑曜石权杖拉得很长。他召集来山鼬和阿雅等人,将新的粘土展示给他们。
“看,这就是我们未来的希望之一。”汪子贤的声音充满力量,“从明天起,山鼬,你要用这种新泥,尝试制作更大、更薄的泥胚。不要怕失败,我们需要找到正确的方法。”
他顿了顿,继续道,同时也是对所有人宣布:“我们需要建造的不是简单的土坑,而是一个能聚集热量、均匀受热的……窑!一个专门用来烧制陶器的坚固炉子!我们可以用石头和泥浆来垒砌它。具体怎么做,我们一起摸索!”
山鼬看着那包新粘土,又听到“窑”这个陌生的词汇,眼中既有迷茫,也有一丝被点燃的好奇与挑战欲。阿雅和几位妇人则跃跃欲试。
汪子贤知道,第一步已经迈出。寻找粘土成功,为下一步的制陶革新奠定了基础。然而,如何将这批细腻的粘土变成坚固耐用的陶器,如何建造第一个原始的陶窑,如何控制火候……这一切,都需要大量的实践、失败和总结。
他仿佛已经看到,在不久的将来,部落边缘将会升起试验陶窑的缕缕青烟,以及那在失败与成功的交替中,逐渐成型的、承载着部落生存希望的崭新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