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密室内的烛火将我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我已换上紧身水靠，软剑在握，正待与外围接应的沐家高手汇合，奔赴城西码头那未知的龙潭虎穴。
就在此时，密室外通往“听雪轩”的暗道方向，传来了急促却熟悉的脚步声——是沐辰！他身为沐姑娘的绝对心腹，是少数几个知晓我藏身之处并能自由出入的人。
“小姐！沈大人！”沐辰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紧张，他甚至没有敲门便推开了密室暗门，脸色凝重，“刚收到周淮安冒险传出的紧急消息！”
周淮安？我心中一凛。他是我安插在东厂外围的眼线，一直负责监视东厂动向，此刻传来紧急消息，定然非同小可。
“周淮安说，”沐辰语速极快，气息微喘，“他无意中监听到两名北京来的东厂高手密谈，提及码头之事。他们似乎对冯太监的布置有所不满，言语中透露……‘螭龙’那边好像已经收到了风声，知道今晚会有人去码头探查，并且……点名了‘钥匙’！他们很可能已经设下了陷阱，就等您自投罗网！”
陷阱！“钥匙”！
周淮安的消息与之前纪纲暗线的警告相互印证，甚至更为具体——消息来源是北京东厂！这大大提升了情报的可信度！北京东厂与南京东厂（冯太监）并非一心，他们察觉到了异常，但似乎也乐见其成，或者想借此看清各方动向？
沐姑娘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我：“他们怎么会知道？还知道‘钥匙’？难道我们内部……”
我抬手打断了她，强迫自己冷静分析。周淮安的消息指向北京东厂监听得来，而非内部泄露，这稍微减轻了对沐府内部的不信任感，但危机感丝毫未减。
“消息来源是北京东厂，他们与冯太监并非一条心，情报可信度很高。”我沉声道，“‘螭龙’不仅知道探查计划，还明确指向我，这说明他们对我们的动向，甚至对我的身份，都掌握得相当清楚。”
放弃吗？我脑海中再次闪过这个念头，但随即被更强烈的念头压下。陷阱固然危险，但何尝不是一个机会？一个看清“螭龙”布置，甚至……将计就计，反戈一击的机会？
“沐姑娘，”我目光炯炯地看向她，“沐公爷安排的‘火警’，能否如期进行？或者说，能否稍作调整？”
沐姑娘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图，她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化为决然：“你是想……将计就计？这太危险了！”
“危险，但值得一试。”我快速说道，“‘螭龙’张网以待，必然认为我会按照原计划，在火警制造的混乱中潜入。他们的大部分注意力都会集中在预设的潜入点和那几条船上。如果我们能利用这一点……”
我走到简陋的桌案前，用手指蘸水，快速画出示意图：“火警如期发生，吸引明处和大部分暗处的守卫。但我并不从原定路线潜入。我需要一条更隐蔽，甚至可能被他们忽略的水路，直接靠近核心区域，或者……找到他们埋伏人手的侧翼或后方！”
沐辰在一旁插话道：“码头区有一条废弃的泄洪水道，早已淤塞大半，但小型舢板或许能勉强通过，可以绕到那几条可疑船只的后方。那里水流复杂，垃圾堆积，平时无人注意。”
“好！”我眼中精光一闪，“就走这条水道！沐姑娘，请你立刻联系沐公爷，将计划变更告知。火警照旧，但接应地点需要改变到泄洪水道的出口附近。另外，请沐公爷加派人手，在码头区外围制造更大的声势，甚至……可以假装发现了其他‘可疑人物’，进一步分散‘螭龙’的注意力！”
沐姑娘看着我，眼神复杂，充满了担忧，但更多的是信任与决断。“我立刻去办！父亲那边，我会说服他。”她转身对沐辰道，“沐辰，你熟悉那条泄洪水道，由你负责引领沈大人，务必保证路线安全！”
“是，小姐！”沐辰毫不犹豫地领命。
“还有，”我叫住准备离开的沐姑娘，“让周淮安继续监视，特别是注意北京东厂那批人的动向。我总觉得，他们今晚也不会闲着。”
沐姑娘重重点头，匆匆离去安排。
密室内，我和沐辰对视一眼。
“大人，那条水道多年未通，情况不明，且极易被埋伏……”沐辰提醒道，脸上带着顾虑。
“正因为情况不明，不易通行，才更可能被对方忽略。”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时间不多了。今晚，就让我们去看看，‘螭龙’为我们准备了怎样的一场‘盛宴’！”
我们不再犹豫，悄然离开密室，借着国公府内复杂地形的掩护，向着与码头区相反方向的府邸边缘潜去。那里有一处连接外界水系的隐秘出水口，正是我们计划中的起点。
夜色深沉，星月无光。南京城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而城西码头，则像是巨兽悄然张开的、布满利齿的巨口。我知道前方危机四伏，步步杀机，但胸中一股久违的战意却在升腾。
“螭龙”，你们布下陷阱等我？很好，那我便来闯一闯这龙潭虎穴，看看究竟是谁，能笑到最后！
我和沐辰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鬼影，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浑浊的河水之中，向着那未知的陷阱与机遇，逆流而去。
河水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淤泥和腐烂水草的腥气。我和沐辰如同两条无声的水蛇，紧贴着河岸的阴影，向着那条废弃的泄洪水道入口潜去。为了最大限度减少动静，我们甚至没有使用船桨，全靠手脚在水下缓慢而有力地划动。
左臂的伤口在冰冷河水的刺激下隐隐作痛，背心的那道剑气也似乎被寒意引动，传来丝丝缕缕的阴冷。我强行压下不适，将感官提升到极致，耳中除了水流声，便是远处码头方向隐约传来的嘈杂——那是沐昕安排的人手开始在预定区域制造“火警”前的准备工作，意在让潜在的监视者觉得一切如常。
沐辰在前引路，他对这片水域果然极为熟悉，避开了一些水下暗桩和废弃的渔网。很快，一个被茂密芦苇和水生植物半掩着的、黑黢黢的洞口出现在眼前，约莫只有半人高，里面散发着更加浓重的腐臭气味。这就是那条废弃的泄洪水道。
“大人，就是这里。里面很窄，而且不知道有没有被彻底堵死，要格外小心。”沐辰回头，压低声音提醒，眼神在黑暗中格外明亮。
我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率先埋头钻了进去。
水道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河水在这里几乎不再流动，黏稠而冰冷。空间极其狭窄，仅能容一人勉强通过，粗糙的砖石洞壁长满了滑腻的苔藓，不时有受惊的水鼠从脚边窜过。我们只能半匍匐着，用手摸索着前方，极其缓慢地向前移动。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霉味和死鱼的腥臭。每一次呼吸都感觉吸入的是冰冷的污泥。黑暗和压抑感从四面八方涌来，若非有明确的目标支撑，常人恐怕早已崩溃。
我紧跟着沐辰，凭借他细微的划水声和衣物摩擦洞壁的声音判断方位。内力在体内缓缓流转，一方面抵御寒气，另一方面保持身体的灵敏和警惕。谁也不敢保证，这条被所有人遗忘的水道，是否真的如我们所想的那般安全。
行进了一段距离，前方似乎开阔了些许，但水流也稍微湍急了一点。沐辰停了下来，示意我倾听。
隐隐约约，透过厚重的洞壁和河水，传来了外面码头方向更加清晰的喧闹声！呼喊声、奔跑声、还有……救火的铜锣声！
火警开始了！
时机到了！
“快！趁现在！”沐辰低喝一声，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我们也精神一振，知道外界的混乱已经按计划上演，这为我们创造了宝贵的机会。沿着水道又前行了数十丈，前方隐约透来一丝微弱的光亮，并且传来了哗哗的水流声——快到出口了！
沐辰再次停下，示意我潜到他身边，两人紧贴着洞壁，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向外望去。
出口处同样被茂密的芦苇丛遮掩，位置极其隐蔽。透过芦苇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是一条相对宽阔但肮脏的支流，而对岸，正是那几条被重点监视的可疑船只！它们静静地停泊在离我们不到三十丈的岸边，巨大的船身在昏暗的夜色和远处火光的映照下，如同几头蛰伏的巨兽。
与我们预想的一样，船只面向主航道和码头内部的一侧，人影幢幢，守卫森严，显然大部分注意力都被那边的“火警”吸引了过去。而朝向我们所在这条废弃支流的船尾和后舷部分，则显得安静许多，只有零星一两个守卫在巡逻，目光也更多地投向主航道方向。
“看那里！”沐辰眼尖，指向其中一条最大船只的尾部。只见那里的吃水线明显比旁边船只深了很多，而且船尾的货舱门似乎刚刚关闭，隐约还能听到里面传来沉闷的物体移动声。
沉重的箱笼！他们果然在装卸东西！
“我摸过去看看。”我低声道，“你留在这里接应，注意信号。”
沐辰点了点头，将一把小巧却锋利的分水刺递给我：“大人小心，若有不对，立刻撤回！”
我没有推辞，接过分水刺插在腰间，深吸一口气，如同一条真正的游鱼般，悄无声息地滑出泄洪水道，潜入浑浊的支流中，向着那条最大的船只尾部潜去。
冰冷浑浊的河水包裹着我，我尽量将身体埋在水下，只露出眼睛和口鼻，依靠微弱的水流和手脚的轻微划动，缓慢而坚定地靠近目标。岸上巡逻守卫的脚步声和偶尔的交谈声清晰可闻，我的心跳也随着距离的拉近而加速。
十丈……五丈……三丈……
终于，我贴近了那巨大的船体。船身木料散发着桐油和河水浸泡特有的气味。我选择了一处船尾阴影最浓、且有缆绳垂落的地方，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附上去，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船板上。
上方甲板传来守卫走动的脚步声和对话：
“……妈的，那边怎么回事？真着火了？”
“谁知道呢，上头让咱们守好这里，别管闲事。”
“听说今晚可能有‘老鼠’会来，都打起精神！”
“放心吧，这鬼地方，除了水耗子，谁来……”
他们的对话证实了陷阱的存在，但也显示出他们并未特别警惕这个方向。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沿着船尾的缆绳和突起物，向上攀爬。必须找到能窥视货舱内部的地方。
就在我快要接近一处可能是货舱通风口的位置时，异变陡生！
“噗通！”
一声轻微的落水声自身后不远处的支流中响起！
虽然不是很大声，但在相对寂静的船尾区域，却显得格外清晰！
“什么声音？！”甲板上的守卫立刻警觉起来，脚步声快速向船尾聚集。
我被发现了？还是……有其他人？
来不及多想，我立刻停止动作，将身体死死贴在船板的阴影凹陷处，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几支火把迅速伸到船尾，光芒扫过水面和我藏身的下方区域。
“好像是条鱼？”
“不对……刚才那声音不小……”
“下去个人看看！”一个头目模样的人命令道。
一名守卫骂骂咧咧地开始放下小船。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旦他们下水搜查，我藏身的位置很可能暴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嗖！啪！”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啸音，从码头主航道方向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一团绿色的磷火！
这是沐昕安排的第二个信号！代表发现了“重大情况”，需要增援！
船尾的守卫们顿时一阵骚动。
“那边出事了！”
“头儿，要不要过去支援？”
那头目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漆黑的水面，又看了看主航道方向激烈的火光和隐约传来的喊杀声（显然是沐家高手在佯攻制造混乱），咬了咬牙：“留两个人守在这里，其他人跟我去前面！快！”
大部分守卫立刻跟着那头目冲向船头方向，只留下两人骂咧咧地守在船尾，注意力也更多地被主航道的变故吸引。
我心中暗赞沐昕老辣，这第二波佯攻来得正是时候！
趁着两名留守守卫分神议论前方战况的间隙，我再次行动起来，如同鬼魅般迅速攀爬到那个疑似通风口的位置。那是一个用木条钉死的网格状窗口，里面黑漆漆的，隐约有说话声传出。
我运起内力，指尖用力，小心翼翼地将一根腐朽的木条无声无息地掰断，露出一个狭小的缝隙。
凑近缝隙，向内望去。
借着从船头方向透入的微弱火光，我看到货舱内堆满了用油布覆盖的、长方形的箱笼，大小形制与军械箱极为相似！几名穿着普通水手服、但眼神精悍、动作干练的汉子正在清点着什么，而在一旁，一个熟悉的身影让我瞳孔骤缩——
竟然是孙鹤龄！他换下了飞鱼服，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劲装，正对着一个看似头目的人低声吩咐着什么！
“……确认无误，皆是精良货色……只等‘圭’到位，便可依计行事……冯公公那边……”
断断续续的词语飘入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精良货色（军械）！“圭”（亲王圭）！冯公公（冯太监）！
证据确凿！这里果然是“螭龙”的军械囤积点！孙鹤龄亲自坐镇！而且他们果然在等待“亲王圭”到位，并与冯太监勾结！
看来今晚的信息极其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