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的炭火渐渐凉了，曹操屏退众人，独自沿着城郭的石阶缓步而上。暮色将下邳城染成一片昏黄，远处的军营里飘来饭菜的香气，混着淡淡的马粪味，倒比议事厅里的火药味更让人安心。
“云长。” 曹操头也不回，听着身后沉稳的脚步声，便知是关羽来了。
关羽走上前，青龙偃月刀斜倚在城砖上，刀柄的绿绸子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大哥唤我，不知有何吩咐？”
曹操转过身，从袖中取出个锦囊，里面是几片晒干的当归：“这是洛阳带来的，你嫂子说泡水喝能安神。”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关羽胸前的绿袍上，“议事厅的决定，你都听说了？”
关羽点头：“听闻大哥让翼德先去徐州，我暂留洛阳。”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只是握着刀柄的手指微微收紧。
“不是暂留。” 曹操深吸一口气，城头的风卷起他的衣袍，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衬里，“云长，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辅佐我。”
关羽猛地抬头，丹凤眼闪过一丝惊讶：“大哥…… 这是为何？我与兄长、三弟失散多年，好不容易能团聚……”
“我知道。” 曹操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疲惫，“玄德是你兄长，翼德是你三弟，你们桃园结义的情分，我比谁都清楚。可你看看这天下 —— 袁绍在河北秣马厉兵，袁术在淮南僭越称帝，陛下在洛阳宫中，看我的眼神比看吕布还多三分提防。”
他从垛口拿起一块碎石，轻轻扔进城下的泗水：“我不想再争什么霸业，只想守着洛阳，护着百姓，让这乱世能喘口气。可程昱他们说得对，我若失了兵权，失了你们这些能托付生死的兄弟，别说护百姓，怕是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关羽沉默了，城风吹动他的长髯，拂过胸前的 “偏将军” 印绶。
“玄德仁德，徐州交给他，我放心。” 曹操的声音有些沙哑，“翼德勇猛，跟着玄德能镇住场面。可我身边，不能没有你。云长，你刀法精绝，心思缜密，有你在洛阳，我才能睡得安稳，才能真的相信，我退一步，这天下能真的向前一步。”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虎符，塞进关羽手里：“这是洛阳禁军的一半兵权。你留下，不是做我的属下，是做我的盾。若有一日，我真的成了陛下砧板上的肉，你带着禁军护着百姓走，往兖州去，玄德会收留你们。”
关羽握着冰凉的虎符，指腹摩挲着上面的饕餮纹。他忽然想起昨日张飞还在嚷着 “到了徐州要喝三天三夜”，想起刘备在兖州送来的信里说 “待平定徐州，与二弟三弟共饮”，可眼前的曹操，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几缕，眼中的疲惫像化不开的浓雾。
“大哥……” 关羽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戎马半生，从未见曹操这般坦诚脆弱。
“翼德那边，我去说。” 曹操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厚茧蹭过关羽的铠甲，“就说洛阳离不开你，等我稳住局面，立马让你去徐州团聚。” 他笑了笑，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云长，算我求你，留这一程。”
泗水在城下哗哗流淌，像在重复着千年不变的絮语。关羽望着曹操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背影在暮色中有些佝偻，却依旧挺得笔直。他握紧手中的虎符，又看了看锦囊里的当归，忽然觉得这城头上的风，竟比塞外的寒风还要凛冽，却也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暖意。
“大哥。” 关羽扬声道，曹操的脚步顿住了。
“末将，遵命。”
三个字落在城砖上，惊起几只晚归的飞鸟。曹操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挥了挥，衣袍的下摆扫过墙角的枯草，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像一个未说出口的谢字。
暮色四合时，张飞正在营中收拾行装，见曹操进来，忙嚷道：“大哥来得正好！你看我这蛇矛，是不是该换个新矛尖？到了徐州……”
“翼德，” 曹操坐在他对面，斟了杯酒，“云长暂且留洛阳，你先随玄德去徐州。”
张飞的话卡在喉咙里，瞪圆了眼睛：“为啥？大哥不是说让二哥跟我们团聚吗？”
“洛阳离不开他。” 曹操将酒推到他面前，“你性子急，到了徐州，多听玄德的话，少喝酒，少发脾气。等我这边安稳了，立马让云长过去找你们。”
张飞盯着酒杯里的酒，半晌才闷声道：“大哥是不是信不过俺们？”
“傻兄弟。” 曹操笑了，“我若信不过你们，怎会把徐州交给玄德？只是这洛阳城，像个漏风的屋子，得有个能扛事的人守着。云长比你细心，让他留下，我才能放心。”
张飞抓了抓头，忽然一拍大腿：“也是！二哥心细，让他守洛阳，俺们在徐州打天下，等将来把袁绍袁术都收拾了，再一起回洛阳喝酒！”
曹操望着他豁然开朗的样子，举杯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两杯酒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盖过了帐外渐起的风声。而此刻的城头上，关羽正凭栏而立，青龙偃月刀的寒光在暮色中一闪，映着他眼中复杂的神色 —— 一边是桃园结义的兄长，一边是歃血为盟的大哥，这乱世中的抉择，终究比战场上的厮杀更难几分。
洛阳宫的太极殿内，香炉里的檀香袅袅升起，将殿内映照得一片肃穆。刘协端坐在龙椅上，手中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目光扫过阶下肃立的群臣。曹操站在文官之首，一身朝服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平静的神色。
“传朕旨意。” 刘协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清晰而有力。内侍展开圣旨，尖细的声音回荡在殿中：“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刘备平定徐州有功，特封其为徐州牧，总领徐州军政要务，即刻赴任。”
刘备从武将班列中走出，跪拜于地：“臣刘备，谢陛下隆恩！”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多年的颠沛流离，终于有了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封地。
“张邈素有贤名，治理地方颇有成效。” 刘协继续说道，“今免去刘备兖州牧之职，改封张邈为兖州牧，务必安抚兖州百姓，稳固后方。”
张邈上前领旨，恭敬地叩首：“臣张邈，谢陛下信任，定当竭尽所能，不负陛下所托。”
曹操看着这一切，心中并无波澜。他早已料到陛下会有此安排，用张邈替换刘备，既能彰显朝廷的权威，又能在一定程度上制衡各方势力，倒也合乎情理。
“张飞勇冠三军，在平定徐州之战中功勋卓着，特封其为中郎将，留驻徐州，辅佐刘备镇守一方。”
张飞听到自己的名字，咧开嘴笑了，大步走出班列，跪地领旨：“臣张飞，谢陛下！” 他的声音洪亮，震得殿内的梁柱都仿佛在微微颤动。
“张辽原为吕布部将，后归顺朝廷，在此次战役中亦有功劳，封其为裨将军，与张飞一同驻守徐州，协同防务。”
张辽上前领旨，神情肃穆：“臣张辽，谢陛下恩典，定当忠心耿耿，守护徐州安宁。”
旨意宣读完毕，刘协看向曹操：“曹公，此次东征大捷，你功不可没。军中将领及士兵们辛苦作战，还需好好犒赏。”
曹操出列奏道：“陛下圣明。关羽在此次战役中，勇不可当，屡立奇功，臣恳请陛下封其为偏将军，赐金百斤，帛千匹。”
“准奏。” 刘协点头道，“关羽听封，朕封你为偏将军，望你日后继续为朝廷效力，奋勇杀敌。”
关羽从武将班列中走出，跪拜领旨：“臣关羽，谢陛下隆恩！” 他的声音沉稳，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既有受封的喜悦，也有对未能与兄长、三弟一同前往徐州的些许失落。
曹操又奏道：“此次东征，将士们浴血奋战，伤亡甚众。恳请陛下下旨，凡在战役中立功者，皆按功绩大小给予封赏；阵亡将士，厚葬并抚恤其家属；受伤士兵，妥善医治，发放安家银两。”
刘协道：“曹公所言极是。传朕旨意，按曹公所奏，犒赏全军将士。务必让他们感受到朝廷的关怀，日后更加奋勇杀敌，保卫汉室江山。”
“陛下圣明！” 群臣齐声高呼，声音震彻大殿。
旨意下达后，洛阳城内一片欢腾。受封的将领们纷纷谢恩，士兵们得知将得到犒赏，更是欢欣鼓舞，军营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刘备、张飞、张辽等人很快便收拾行装，准备前往徐州赴任。临行前，张飞特意找到关羽，拍着他的肩膀说：“二哥，你在洛阳好好辅佐大哥，等俺们在徐州站稳脚跟，就来接你。”
关羽点了点头：“三弟，到了徐州，要听从兄长的安排，不可鲁莽行事。”
“俺知道了。” 张飞咧嘴一笑，“二哥放心吧。”
刘备也来与关羽告别，眼中满是不舍：“二弟，委屈你了。”
关羽道：“兄长言重了。能为朝廷效力，为大哥分忧，是臣的本分。兄长在徐州，务必保重身体，待天下安定，你我兄弟再团聚。”
刘备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与张飞、张辽一同离去。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关羽心中百感交集，紧握手中的青龙偃月刀，暗下决心，定要在洛阳好好辅佐曹操，守护好这片土地。
曹操站在城楼上，看着刘备等人的队伍渐渐消失在远方，又看了看身旁的关羽，笑道：“云长，看来我们要在洛阳好好并肩作战了。”
关羽抱拳道：“定当不负大哥所托。”
刘备等人的队伍刚出洛阳城，曹操便叫住了正要随队出发的张辽。“文远留步，我有几句话想与你说。”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张辽愣了一下，随即停下脚步，转身向曹操拱手：“明公有何吩咐？”
曹操带着他走到城边的一处僻静角落，这里能看到城外绵延的官道，却听不到朝堂上的喧嚣。他望着远方渐渐模糊的烟尘，缓缓开口：“文远，此次让你随玄德去徐州，并非仅仅让你辅佐他镇守城池。”
张辽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明公的意思是……”
“玄德仁厚，却有些过于妇人之仁。” 曹操转过身，目光落在张辽脸上，“徐州刚定，民心未稳，吕布的旧部散落各地，蠢蠢欲动。翼德勇猛有余，沉稳不足，怕是镇不住局面。我需要一个人，在他们身边，既能辅佐，又能制衡。”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起来：“文远，你是个忠义之士，当年在吕布麾下，便知你并非趋炎附势之辈。如今归顺朝廷，我信你有这份担当。”
张辽心中百感交集，他没想到曹操竟对自己如此信任。“明公放心，臣定当不负所托。” 他郑重地说道，“臣会辅佐刘牧稳固徐州，约束张将军，不让明公失望。”
“不仅如此。” 曹操摆了摆手，“我知道你与玄德、翼德并无深交，但你要记住，你们如今都是朝廷的臣子，应以国事为重。若遇到大事，玄德拿不定主意，你可据理力争；若翼德行事鲁莽，你要及时劝阻。”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递给张辽：“这是我的私令牌，凭此令牌，你可调动下邳的部分兵马，也可随时向我传递消息。徐州的安危，关乎天下的局势，我不希望看到它再次陷入混乱。”
张辽双手接过令牌，入手冰凉，却感受到了沉甸甸的信任。“在下明白明公的深意。” 他将令牌小心地收好，“定会谨守本分，守护好徐州，不让明公操心。”
曹操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文远，我知道你委屈。你本是降将，如今却要让你去监视一方诸侯，这对你来说，并非易事。”
“明公言重了。” 张辽连忙说道，“辽能有今日，全赖明公不弃。为明公分忧，是臣的本分，何谈委屈？”
“好。” 曹操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去吧，玄德他们还在城外等你。记住，凡事三思而后行，既要顾全大局，也要保护好自己。”
“臣告辞。” 张辽深深一揖，转身快步向城外走去。
看着张辽远去的背影，曹操站在城边久久未动。他知道，把张辽放在刘备身边，是一步险棋，却也是一步必须走的棋。徐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不能完全将希望寄托在刘备的仁厚上，总得留一手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