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是第一个回归的感觉。
苏清雪摔在发光的平面上，咳出的蓝血被地面瞬间吞噬。那片区域的淡蓝光纹骤然变亮、变急促，像得到了养分。紧接着，整个平面的脉动频率开始与她颈侧的疼痛、怀表的跳动同步。
这座黑塔，正在以她的生命为食。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蓝色脉络已浮出皮肤表面，像活物般沿着小臂向上蠕动，所过之处传来细胞崩解般的细密刺痛。
怀表在掌心狂跳，烫得像握着一颗即将爆炸的恒星。表壳裂纹深处，蓝光脉动的频率与她颈侧的疼痛完全同步。
这就是代价。
而且，才刚刚开始。
就在她凝视脉络的这三秒里，异变加剧——
第一阶段剥夺：左手小指突然失去知觉。不是麻木，是彻底的“不存在”，仿佛那根手指从未属于过她的身体。她尝试弯曲它，没有任何回应。
第二阶段侵蚀：右眼视野中央炸开一个黑点，迅速扩张成黑洞，吞噬掉三分之一的视线。剩余视野里，所有颜色开始褪去，世界变成黑白与深浅不一的蓝。
第三阶段渗透：耳边的嗡鸣声中，突然清晰地插入一句陈默前世的话：“清雪，晚饭想吃什么？”——那是她死前三个月，最普通的一个黄昏。
记忆，正在被随机抽取、播放。
像系统在清空存储空间。
第四阶段剥离：她突然“看见”了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
某个战火纷飞的时代，一个背影酷似她的女子，将怀表塞给襁褓中的婴儿，转身走向爆炸的火光。
某个未来废墟，一个少年握着她发黄的照片，在残垣断壁间寻找“初代守护者”的遗迹。
冰川深处，一个男人将自己冰封，蓝色脉络覆盖全身，只为了“让下一任少承受些痛苦”。
这不是她的记忆。
是历代守护者的记忆残片，正通过血脉与怀表，灌入她即将崩毁的意识。
她不仅是在付出自己的生命。
是在承担所有前任的绝望、执念与未竟的重量。
苏清雪撕开左臂战术服袖口，看见蓝色脉络已从手腕蔓延到手肘。她撑着地面站起，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虚弱感如潮水漫过胸口——不是疲惫，是生命本源被抽空的虚脱。
前方，甬道尽头，一扇门悬浮在虚空中。
不，那不是门。
是一个由数亿光点构成的、不断流动的数据漩涡。漩涡中心是深邃的黑洞，仿佛通往另一个宇宙。怀表自动从她掌心浮起，飘向漩涡，在距离一米处停住，开始同步旋转。
表盘裂纹蓝光大盛。
然后，文字直接刻进她的意识：
【申请接入：因果核算核心】
【申请者身份确认：守护者-x1（苏清雪）】
【当前状态评估：基因崩溃进程71%，生命能量剩余17%】
【接入后果预警：基因崩溃进程将加速至100%，生命能量将在接入后47分钟内耗尽】
【备注：根据9632例历史数据，选择‘确认’的个体，在最后3分钟平均出现精神崩溃、记忆混乱、自我认知丧失等症状。建议做好心理准备。】
【补充说明：所谓‘心理准备’，仅具形式意义。当认知丧失时，您将无法感知到‘崩溃’本身。从某种角度而言，这是仁慈的。】
【最后提醒：因果核算将读取您全部记忆作为‘修正参数’。包括您试图隐藏的、遗忘的、甚至自我欺骗的部分。】
【最终确认：是否以自身存在为代价，开启核心？】
苏清雪看着那句“这是仁慈的”，竟觉得这系统……有点欠。
每一行字都像冰锥。
47分钟。
这就是她全部的时间。
而那句“自我认知丧失”，让她突然很想笑——如果连自己是谁都忘了，那死亡，还算死亡吗？
所有秘密。
所有谎言。
所有她深埋心底、连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
比如，图书馆阳光里他抬头时，她心跳漏掉的那一拍。
比如，婚礼上他笨拙戴戒指时，她眼眶发热的瞬间。
比如，重生后他递来离婚协议时，她其实想撕碎的不是协议，是想撕碎那个不会表达、把他越推越远的自己。
都会暴露。
在某个冰冷系统里，成为“修正参数”。
苏清雪靠着墙，剧烈喘息。冷汗浸透战术服，与蓝色脉络交错。她抬起还能动的右手，擦去嘴角蓝血，然后——
在意识深处，用尽最后力气给出回答：
“确认。”
“以苏清雪之名，申请接入。”
“把我的记忆……都拿去吧。”
“只要能换他活。”
话音落下的瞬间，怀表炸开白光。
表壳彻底碎裂，露出内部——一团纯粹能量构成的光核。光核冲向漩涡中心，融入黑洞。
门开了。
整个漩涡向内坍缩，收缩成点，然后爆炸式扩张，形成一道通往内部的光之桥梁。
苏清雪看到了门内的景象。
那是一片黑暗的星空。无数星辰缓慢旋转，形成庞大的螺旋结构。螺旋中心，悬浮着一个由光线构成的、不断变换形态的几何体——因果核算核心。
她迈步，踏上光桥。
第一步，剧痛加倍。
蓝色脉络全面爆发：从手臂蔓延到肩膀，从脖颈爬上下颌，从眼角侵蚀眼球内部。左眼彻底失明，右眼只剩模糊光影。
第二步，记忆碎片开始轰炸。
“清雪，这份文件签字。”——前世，他递来公司股权转让书，要把一半身家给她，她冷着脸说“不需要”。
“为什么替我挡枪？”——今生，病房里他红着眼质问，她别过头说“本能”。
“妈妈……？”——一个稚嫩的、从未听过的孩童声音。是她和陈默从未拥有过的孩子的声音，来自某个被修正的时间线，某个未曾存在的可能。
那个声音让她脚步一顿。
心脏的位置，传来比身体崩溃更尖锐的痛。
如果……如果能有一个孩子……
像他的眼睛，像他的固执……
那该多好……
第三步，她听到了一声遥远的、撕心裂肺的：
“苏清雪——！！！”
陈默的声音。
不是幻觉，不是记忆。
是此刻，此刻此刻，直接在她即将崩毁的意识里炸响的。
她濒死的脸上，竟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
听见了啊。
笨蛋。
然后继续向前。
走向黑暗，走向星辰，走向为他换来的那92%的世界。
门外的世界。
陈默跪在地上，盯着那颗蓝色晶体。
晶体内部，画面闪回：苏清雪咳血、苏清雪手背脉络浮出、苏清雪右眼失明的瞬间。
“陈总！门后能量读数在指数级攀升！”李浩盯着战术平板，声音发颤，“现在炸门，引发能量逆流的概率是87%，我们所在的甬道会瞬间气化——”
“但……”李浩手指飞快滑动数据，“有一个异常！门体能量波动存在一个极短暂的规律性低谷，每3.7秒一次，每次持续0.1秒。如果我们能在低谷瞬间爆破——”
“成功率？”陈默打断。
“……23%。”李浩声音低下去，“而且必须在十秒内完成计算、瞄准、引爆。错过窗口，逆流概率会升到99%。”
“那就23%。”陈默盯着门缝蓝光，“王锐，重新计算。李浩，准备手动引爆装置——我来按按钮。”
“陈总！这需要和低谷脉冲毫秒级同步，人脑反应根本——”
“我能做到。”陈默抬起渗着蓝血的左手，“这血……和里面的东西同源。我能感应到那个低谷。”
王锐红着眼重新布置炸药。李浩咬牙递过引爆装置——一个简单的红色按钮，连接的却是足以炸穿三米厚合金门的定向爆破炸药。
陈默接过，食指悬在按钮上。
左肩伤口蓝血流淌，每一滴落下都凝成微小晶体，每个晶体都在播放苏清雪的受难画面。那些画面通过某种诡异的联结，直接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看见”她走在光桥上。
“看见”她全身被蓝色脉络覆盖。
“看见”她听到孩童声音时，那一瞬间的震颤。
“看见”她……正在走向某个尽头。
“设定五秒倒计时。”陈默嘶哑道，“五秒后，无论计算是否完成，我按下按钮。王锐，李浩，带所有人撤到二号集结点。”
“陈总，那你——”
“我留在这里。”陈默看着那扇门，“她为我走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我来走。”
“这是命令。”
王锐咬牙点头，开始倒数。李浩带队后撤。
五。
陈默的食指轻触按钮，全身肌肉绷紧。左手的蓝血感应催发到极致——他“听”到了门后能量流中，那转瞬即逝的寂静低谷正在靠近。
四。
门内，光桥上。
苏清雪已走到尽头。
她站在那个庞大几何体的面前，蓝色脉络覆盖了全身，只有右眼还剩最后一丝模糊视力。她能“看见”几何体表面流淌的数据——那是无数条时间线，无数种可能，无数个世界的生与死。
而她，是那个变量。
是那个能撬动92%概率的支点。
三。
陈默的指尖微微下压，爆破电路接通预备。他的瞳孔里，倒映着门缝中渗出的、越来越炽烈的蓝光。
二。
光桥上，苏清雪的指尖，距离沸腾的光流还有0.01毫米。所有痛苦、所有记忆、所有未尽的眷恋，在此刻坍缩成一个纯粹的念头：让他活。
一。
陈默按下按钮。
苏清雪触到光流。
零。
爆炸没有发生。
或者说，爆炸发生了，但被某种更宏大的寂静吞噬了。
陈默看见引爆装置的指示灯全部熄灭。
苏清雪看见几何体的光流顺着她的指尖，倒流进她的身体。
然后——
门，从内部，缓缓滑开了。
一道缝隙。
两指宽。
里面透出的不是蓝光。
是温暖的、仿佛午后阳光般的金色光芒。
陈默僵在原地。
苏清雪站在光流中，缓缓转头，看向门的方向。
她的右眼，在金色光芒的照耀下，那些蓝色脉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