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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平静的一周,如同绷紧的弓弦,无声无息地将时间之箭射向了约定的星期一。
空气中也仿佛弥漫着一种无形的静电,预示着风暴的来临。
这一周里,神渡准身上发生着极其微妙、甚至他自己都未曾完全预料的变化。
那因与水野姐妹接触、因介入九条阵之事而悄然滋长的百分之一的人性微光,并未如预期般被他体内庞大的原罪本源所吞噬同化。
他本可以轻易将其抹去,重归那绝对漠然的、俯瞰众生的神性视角。
但,一种极其陌生而细微的迟疑,让他保留了这一点点「杂质」。
这一点人性的碎屑,使得「世道」店内的空气似乎也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变化。
依旧令人窒息的气场中,似乎掺入了一丝极淡的、属于「人」的温度。
这也使得水野凉子和水野千鹤鼓起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准様……」
(准大人……)
凉子在某次奉茶时,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一场脆弱的梦:
「闻いたところによると…今日の试合はとても激しいものになるだろう…さらには、とても危険だ。皆、剣道部の皆をとても心配している…」
(听说…今天的比赛,会很激烈…甚至,很危险。大家都很担心剑道部的各位…)
千鹤躲在姐姐身后,小手揪着凉子的衣角,也小声附和:
「うーん…彼らは…皆良い人たちです…前回凉子お姉さんは国枝部长が彼の剣道部のメンバーと一绪に、私のような女の子がいかがわしい人に悩まされている状况を何度も助けているのを目撃しました。」
(嗯…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上次凉子姐姐亲眼看到国枝部长带着他的剑道部成员帮忙解除了好几个像是我这样的女孩被流氓骚扰的窘境。)
虽然凉子和千鹤并非东大的学生,但她们很是关注这件事,「世道」离东大并不远,互联网上也很容易就能够浏览到此番赛事信息。
神渡准的目光从古籍上抬起,落在姐妹俩写满担忧的脸上。
那冰冷的、非人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若是以前,他只会觉得这种担忧毫无意义,蚂蚁的争斗何须挂心,但现在,那一丝人性却在低语:
「ちょっと観察してみるのも悪くない。」
(观察一下,也无妨。)
他沉默了片刻,久到凉子和千鹤几乎以为冒犯了他,正要惶恐地道歉时,他才缓缓合上书。
「…罢った。」(……罢了。)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做出了决定的意味。
「その场の‘空気’を直接観测するのも、悪くはない。」
(直接去观测现场的‘空气’,倒也不坏。)
姐妹俩顿时面露欣喜。
然而,神渡准显然不打算以真身出现在拥挤的赛场。
只见他指尖微抬,一点极其黯淡、仿佛能吸收光线的幽暗流光在他指尖萦绕。
由点到线。
由线到面。
【虚伪·Falsitas】——并非幻术,而是源于原罪之力的细微分支,暂时性地、从概念层面覆盖或修改自身及指定对象的「存在表象」。
那幽光之幕布轻轻拂过他自己,以及水野姐妹。
凉子和千鹤只感到眼前微微一花,身体似乎瞬间失去了重量,视角骤然拔高。
她们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化作三根毫不起眼的、羽毛色泽暗沉的鸦羽,轻盈地悬浮在体育馆赛场正上方的高空之中。
下方的喧嚣、人影都变得渺小,而她们却能清晰地看到每一个细节,如同拥有鹰隼的锐目。
这是一种奇妙的观测状态,无形无质,绝不会被下方的人群发现。
「慌てる必要はありません。静かに见ていればいいです。」
(不必惊慌,安静观看便是。)
神渡准的声音直接在她俩的意识中响起,平静无波。
比赛正式开始。
下方的场地中,双方队员列队行礼。
东大剑道部成员们神色凝重,眼神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而他们的对手,百桥大学剑道部,则个个身材壮硕,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与一种近乎残忍的嬉笑,眼神扫过东大队员时,如同打量即将到手的玩具。
礼仪刚毕,凶暴的气息瞬间爆发。
百桥大学的打法,瞬间颠覆了所有对「剑道」的认知。
他们的动作毫无章法,更无「気剣体一致(气剑体一致)」的美感,只有最原始、最直接的暴力倾向。
竹刀不再是切磋的器械,而是化为了凶器,专往对手的关节、未被护具严密保护的侧腹、甚至脖颈等脆弱部位猛击。
步伐狂乱而充满侵略性,时常故意用身体冲撞,脚下使绊。
「面!」
裁判的喊声,被百桥队员击中对手后发出的、充满侮辱性的大笑所淹没。
他们甚至在得分后,还会用竹刀轻佻地戳弄倒地的对手的面罩,或是做出极其下流的挑衅手势。
「畜生…!」
东大这边,有队员忍不住低声怒骂。
看台上,通过大屏幕观看的东大学生们发出阵阵惊呼和愤怒的斥责,但他们的声音被限制在看台区,无法真正传递到场内。
现场直播的镜头也似乎有意无意地回避着百桥过于出格的动作,只捕捉着激烈的交锋画面。
悬浮于空中的一片鸦羽中,传出神渡准冰冷而带着一丝讥诮的评价,直接响在姐妹俩的脑中:
「…呵。これが‘人间’の竞技か。ルールという虚构の槛を破り、内なる獣を解き放つ见世物だ。」
(……呵。这就是‘人类’的竞技吗?打破规则这种虚构的牢笼,释放内心野兽的闹剧。)」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冰冷,仿佛在进行某种审判:
「…彼らが过去に善行を为したかどうか、それは今はどうでもいい。此刻、この场において、彼らが迸り出しているこの浓厚极まりない‘悪意’こそが、その存在の本质を物语っている。」
(……他们过去是否行善,行善多少,此刻都无关紧要。在此刻、此地里,他们所迸发出来的这浓郁到极点的‘恶意’,才昭示了他们存在的本质。)」
「九条阵がここにいれば、例の铳は、何人たりとも见逃すことなく、灼热の炎を放ち、これら‘悪意’の块を尘灰に帰させていただろう。」
(如果九条阵在这里,那把枪,绝对会一个不漏地,对所有这些‘恶意’的聚合体,放射出灼热的火焰,将其归于尘灰。)」
凉子和千鹤听得心神震颤,她们能感受到神渡准话语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冰冷的裁决意味。
下方场中的情景,也的确印证着他的话。
那已经超越了竞技的范畴,更像是一场公开的、充满恶意的施暴。
东大的队员们虽然血性十足,拼尽全力,但在对方完全不按常理、甚至不顾基本安全的凶残打法下,接连败下阵来。
有人被打得手臂淤肿难以举起竹刀,有人被撞倒在地久久无法起身,更有人面罩被打歪,脸上留下了清晰的红痕。
每一次失败,都伴随着百桥队员夸张的嘲笑和看台上东大学生们压抑的、痛苦的沉默。
绝望的气氛开始蔓延。
最终,东大剑道部一方,只剩下最后一人——部长国枝弘一。
当最后一名副将捂着肋部痛苦倒地,裁判示意得分有效后,百桥大学那边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口哨声。
他们的部长,一个身材极为高大、满脸横肉的光头男子,扛着竹刀走到场中央,用刀尖极其无礼地指向东大休息区,勾了勾手指。
「らしいね、东大の大将さん!早く出てきて、ちゃんと‘挨拶’してもらおうか!俺たちのやり方でな!」
(喂——!东大的大将!快点出来,让我们好好‘问候’一下你啊!用我们的方式!)」
全场的目光,无论是绝望的东大学生,还是嚣张的百桥支持者,亦或是空中那三片无声的鸦羽,都聚焦在了那个一直端坐在休息区、如同沉默火山般的身影上。
国枝弘一缓缓站起身。
他的动作很稳,没有丝毫急躁。
他仔细地系紧面绳,整理好护具的每一个细节,然后,握起了他的竹刀。
那一系列动作充满了仪式感,与对面百桥部长的轻佻狂妄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一步步走入赛场,脚步沉稳,踏在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坚定的回响。
即使隔着护具,人们仿佛也能感受到他那锐利如刀的眼神和紧绷如弓的意志。
他一身傲骨,挺直如松,站在场中,仿佛不是来进行一场注定艰难的比赛,而是如同古代武士披挂上阵,奔赴一场守护荣耀与尊严的决战。
他没有看向嚣张的对手,而是转向自己身后的部员们,以及看台上那些紧握双拳、眼含泪光或怒火的东大同学。
他举起竹刀,行了一个标准的举刀礼。
没有言语,但那姿态已然说明一切——他在守护,守护身后的一切。
空中,一片鸦羽微微颤动,凉子的意识发出近乎呜咽的波动:
「国枝部长…」
千鹤也紧张得说不出话。
另一片鸦羽中,神渡准的意识依旧冰冷,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兴趣」的波动:
「…ふむ。最後の薪か。その燃え方で、どれだけの光と烟を上げるのかな。」
(……哼。最后的薪柴吗。就看你能燃烧出怎样的光与烟了。)」
裁判深吸一口气,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最终对决的沉重压力,他高高举起了手。
「大将戦、开始!」(大将战,开始!)
声音落下,场馆内的时间仿佛瞬间凝固。
「アオ——」(嗷——)
百桥的部长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整个人如同炮弹般猛冲过来。
他的竹刀带着一股强劲的恶风,毫无技巧可言地、纯粹以可怕的力量和速度,朝着国枝弘一的头顶猛劈而下!
大战,终于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