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难——以直报怨之难
为了寻龙，艾尔伯特付出了巨大努力。在对外合作部的同事们看来，艾尔伯特帮助卡洛琳进入时装周评委组，虽然看起来是在为学校办事，但对待表现得如此傲慢与鄙夷态度、如此狂躁之人，对其以德报怨，太过宽容。艾尔伯特自己则有些不好意思地认为，这里也有一点点贪图虚荣的成分——因为别人通常做不到，而自己可以轻松为之的缘故。之所以这件事看上去那么复杂，也是因为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不要说以德报怨，就是以直报怨也很少有人做到。
艾尔伯特也反省自己，以德报怨是否公允。反过来想，也并非有意要对如此狂傲之人报以恩德，否则，又该如何对另外的恩德报以恩德呢？他向同事们解释，此次做法可以称之为以直报怨，也就是以率直、坦然的态度对待仇怨，公正、理性地处理此事，既不为感情所左右，也不存有私心与成见，一切都是为了工作。而且，对各方无害，也希望受帮助的一方能够吸取教训，在行为举止上有所收敛和改善，下次不至于对本应该相互扶助的同事没头没脑地一通情绪宣泄，只图一时痛快，而坏了长久的合作关系。后来，马卡龙的出现也填补了大家心理的不平。
同事们认同艾尔伯特的做法与看法，理解了他的为人之道。他半开玩笑说：“为人之道，古人早给我们指明了方向，做人要善良，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他又补充道：“当然，这些做法是建立在明辨是非，区分善恶美丑的基础上的。但是如果谁要利用这一点来占便宜，那就对双方都会适得其反了。”同事们也在之后的工作中切实体会到了如此这般的具体做法。
对外合作部的能量在持续增长，产教融合工作质量持续提升，这种情况自然会引起相关人员的注意。学校领导和招生部人员便是最直接的相关者。
每学期招生人数决定着招生部人员的业绩提成，他们在每季度一个学期的个人提成平均达到数万元，是员工平均工资的数倍。种种迹象表明，持续推高业绩提成金额是招生人员追求的终极目标。校领导在招生部引入的竞争机制与末位淘汰公示和警告制度，使招生工作更具火药味儿。每天，招生部每个人员都如临大敌，之间也相互提防，虽然大家在办公室里相互嬉笑，甚至以兄弟姐妹相称，但都心知肚明地明争暗斗。在接听来访电话高峰时段，每个人将一只手搭在电话听筒上，只待铃声响起，那个反应最迅速、第一个抓起听筒的人就是命运的幸运儿。如果是首访电话，则这名学生的业绩就可能收入囊中，近万元的奖励在前方招手。如果非首访电话，则根据首访记录，归属相关咨询顾问接待。即便有此严格规定，也难免产生记录分歧，因此而闹得不可开交，要校领导出面裁决。
激烈的竞争，战火蔓延到看似风平浪静的对外合作部。
一日，招生部的主任珍妮（Jenny）给艾尔伯特打电话，称院长要和他谈工作。此时，学校办学兴旺，原校舍空间不足，对外合作部在分校区办公，院长与招生部在主校区。艾尔伯特接到电话后冒着鹅毛大雪步行二十多分钟来到招生部。临行前，同事苏维亚提示艾尔伯特小心，她之前在招生部呆过一个多月，知道那里的人事关系微妙，招生人员个个都是院领导的心肝宝贝儿，统领招生部的珍妮更是受宠的一位“白骨精”中的白骨精。
“院长正在与总部开电话会议，让我先跟您谈一谈。”个子高挑、面容红彤彤、肩披长发的珍妮毫不含糊地说，将艾尔伯特让进招生部会议室。
对于珍妮所言院长的时间安排，艾尔伯特无话可说，也不容置疑。
“院长让我先跟您聊一聊，”珍妮说。
“有什么特别情况？”艾尔伯特没有任何准备，不知要面临如何的考验。
“没有啦，只是随便聊一聊。”珍妮说得很轻松。
艾尔伯特暗自生气，如果没有什么特别情况，随便聊一聊，就是耽误宝贵的时间。但对方嘴里的“随便”可能暗藏杀机。
“你们都很忙吗？”
“大家都很忙。”艾尔伯特说。
“你们一共五个人都在忙些什么啊？”珍妮好像很关心很感兴趣的样子。
艾尔伯特知道，这个对手绝非善茬儿，借用院长的名义向对外合作部工作发出质询，试图找出破绽，趁虚而入，这绝对是一场咄咄逼人的夺人大战。艾尔伯特没有时间多想，也没有必要做任何编排，将正在做的事情如实呈现。
“大家都忙不过来呢，史蒂文和保罗在配合各专业系主任开展专业课的课外实践活动：时装设计专业，要寻找主题设计活动，其实也是在寻找赞助商，要学生能够开展真正的设计工作，还需要带有比赛性质。但是，对于赞助商来讲，真正愿意让学生拿来练手的项目实在不是随手能够一抓就有的，要去外面去搜寻，即便是已经合作过的伙伴，也要精心筛选，在时间周期和设计目标上相契合；工商管理专业，商业创业策划项目下个月将开始现场展示，台商合作方与系主任聘请的策划专家将一同到场，现场共同评价学生们的项目策划方案，选出可实施的最佳方案，确定实施内容，并继续策划落实现场活动，你应该知道的，这里需要一系列繁杂的工作；产品设计系，系主任希望找到像上次参加在中华世纪坛举办的创意市集那样的现场活动，使学生们感受社会对产品设计的热情，激发学生们创意灵感和活力，……”艾尔伯特还要说下去，珍妮打断他的话，“不是还有海伦和苏维亚吗？”
艾尔伯特说：“她们更忙了，苏维亚在与电视台联系时装设计系师生到台里进行的专场节目拍摄安排，与明星对话中外时尚趋势；联系cRI对各系主任和老师的采访，因为，能够一次采访到这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时尚界、设计界和商业界专家实属不易，电台记者非常重视；还要继续组织二十多名学生参加今年世界小姐大赛的时装设计活动，以及召集双方负责人讨论对获胜的中国小姐提供课程赞助和具体安排；联系环保主题设计大赛的赞助方和活动内容，等等。
“关于海伦，你知道，她在跟着我给各系毕业生安排实习与工作。你知道，连沈阳那边的兄弟院校学生也有被送到我这里来安排的，在那边毕业，要求在这边安排工作，连重点大学的毕业生要做到这一点也绝非易事。还有，上个学期安排的那个女生艾琳，母女二人之间关系有问题，不住在一起，也相互不说话。但是，其母亲三番五次给我打电话，问为什么不兑现当初招生人员的承诺——将她的女儿安排到世界知名公司实习和工作，即便是她的女儿不给学校提供个人作品集和没有提供个人简历，即使学生自己都不让学校管她，但是，学校也必须负责任地将她的女儿安排好，‘你们学校的承诺，你就是干这个的，你必须要给她安排好！’她的母亲就是这样说的。还有……，一个个都是需要好好服务的‘上帝’……”
艾尔伯特也是强调了招生部过去曾经为了招揽学生而做出的无底线的承诺，让对方意识到，是招生人员捅的篓子，最后还要对外合作部来收拾残局给他们擦屁股。
艾尔伯特感觉找到了倾诉的对象，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但是，珍妮已经明白对方明了她的心思，自己发出的招数被对方轻易化解，还被反攻。她没有心思再听下去，态度不得不转而缓和，“就是想聊一聊你们的工作，看来大家真是辛苦，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商量解决，如果我们能够帮上忙，也请提出来哦。”
艾尔伯特心想，对外合作部每个人都是忙得不可开交，每个人手里都有必须自己单独面对和解决的问题，一般人帮不上忙，更别提让招生人员有任何帮忙的可能性。如此，即便是招生部顶着院长的名义搞如此突然袭击，也不能让你们从勤勤恳恳做实事的对外合作部夺走半个人。
对外合作部的同事们听到艾尔伯特讲述的这些情况，对招生部如此骄横无礼感到不可思议，只有苏维亚说：“这样的做事风格对于招生部来讲毫不奇怪，强取豪夺惯了。我在那里待过不到两个月，知道他们的心思，他们在此次会谈前，肯定是进行了周密策划，可能还真的得到过院长的授意和指点。但是，虽然此次没有捞到便宜，但是，还要小心，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她接着说：“我知道他们的心思，曾经还想利用我与媒体的关系要做免费宣传。我说可以，我说：‘你们需要拟出一份宣传稿，但是要软文样式的。’但他们总是拿不出来。珍妮就说：‘你们对外合作部最适合写这样的文章。’要让我来写。”苏维亚冷笑着说：“我直接告诉他们，我说：‘你看啊，这个事情非常简单，招生宣传有大笔的预算，你们大手笔投入，你们招生，每三个月一个学期招生部每个人获得好几万元的奖励金，现在要利用我们部门的关系做免费宣传，只字不提预算费用和招生奖励的事情。要知道，我们的媒体合作关系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要投入大把的时间和大量的精力建立和维护，还经常要用休息时间同记者沟通，甚至帮他们一些忙。即便采用了宣传稿，也是要有一定版面费的。也就是说，要我们友情赞助，你们坐在那里领取高额奖励。哈哈，这不合乎情理。’”苏维亚嘻嘻哈哈地向艾尔伯特表述她在招生部遭受围攻时，勇猛突围的壮举，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保罗侧着头看着苏维亚，不无敬佩地说：“你好厉害，敢跟他们这么较劲？”又提醒道：“不过，你要小心报复，他们为了利益，每一个都不会是善茬儿。”
苏维亚平心静气地说：“我知道，我不受那些人欢迎，我不喜欢那里的氛围，与他们格格不入，所以离开了那里。话说回来，我在咱们部门如鱼得水，大家一起干得多好。咱就是凭本事吃饭，坐得正行得端，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些年，咱们在宣传学校方面已经积极主动地做了那么多工作，在那么多网站、杂志、报纸、电台、电视台高频曝光咱们学校的美好故事和光辉形象。他们实际上是看着咱们眼馋，还要免费做更硬性的广告，哪里是那么容易的？除非是院长给咱们下命令，但是，给记者的劳务费也还是必须要给的。”
艾尔伯特说：“同意苏维亚的意见。但是，院领导肯定不会错过任何可以利用的资源——看到对外合作部干得如此风生水起，这么好的渠道不利用起来，即使产教融合做得再好，不能变现成可以拿到手的业绩，也是枉然。”艾尔伯特又说：“这些部门内部信息不要对其它人员提起，哪怕是正常的言论，如果听者站在自己的角度也会给出不一样的解读，歪曲本意。”
苏维亚和艾尔伯特的预感没有落空，果然，两周后，院长马丁将艾尔伯特叫到办公室布置新任务。这是艾尔伯特经历的第二任学院院长，第一任奥利维亚于两年前调任位于东南亚另一所姊妹学院的院长。
马丁是外籍华裔，胖乎乎的圆脸上堆满笑容，“艾尔伯特，我听珍妮说，你们对外合作部工作很繁忙啊，你们辛苦了。”他的中文说的很好，偶尔找不到恰当的中文词汇时，会用英文单词夹杂其中。
艾尔伯特知道，这是珍妮向院长汇报了上次两人的会面情况，这回，院长亲自出马了。艾尔伯特说：“都是应该做的，很多事情对于我们来讲也是新事物，各系主任和各科老师也在不断提出新需求，我们还在寻找新的渠道，需要不断学习和持续改进。”
“听你这样说，很好，”院长肉乎乎的圆脸兴奋得放出红光，“你知道，我们学院发展到今天，经历了那么多坎坷，非常不容易。取得今天的成绩，这是全体教职员工辛勤努力的结果。其中，招生部的功劳也功不可没，他们每天加班加点，休息日都在与学生和学生家长沟通，介绍学校，也是非常辛苦。你们两个部门工作内容不一样，但是都为树立学院形象做出了很大贡献。
“我希望你们好不容易拓展和积累的渠道资源可以更加充分地利用起来，”艾尔伯特知道，院长该说到核心内容了。“你们可以在本职工作之余，同时尝试拓展一下招生渠道，如果能够招到学生，也会对你们给予相应奖励……”
虽然院长没有给对外合作部定下招生指标，但是，艾尔伯特知道，既然学校给自己分派了任务，就是对自己和部门的信任，虽然使用了“尝试”这个词；带着任务，就没有不干出成绩的道理。艾尔伯特在返回分校区办公室的路上边走边思量工作安排。
听了艾尔伯特传达了院长布置的新任务，快人快语的苏维亚无奈地笑着说：“因为我们对外合作部里，个顶个儿都是能干之人，上次，招生部没有从我们这里挖走任何一人，没能捞到任何便宜，所以不死心，继续让院长来攻，这次倒好，把我们整个部门全锅端了，太逗了，全民皆兵去招生，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