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结束后的十秒钟，监控室陷入了绝对的死寂。只有李阳敲击键盘的声响，密集、清脆、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如同暴风雨前最后的、压抑的鼓点。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在四块屏幕上高速移动。大脑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处理着刚刚涌入的两条爆炸性信息，并瞬间将它们与眼前海量的监控数据、战术推演、人员配置、应急预案进行交叉比对和权重赋值。
“夜莺”行动窗口提前，疑似有高烈度武装“b组”——这意味着江城的防御体系，特别是研究院和陈老、陈雪的贴身安保，必须立刻升级，从“防渗透窃密”调整为“防武装突袭与渗透结合”的双重模式。任何漏洞都可能导致灾难性后果。
爷爷病危，京都家族内部不稳——这意味着他必须立刻动身，而且此行绝非简单的探病。家族内部的暗流、“神座”对李家的调查、可能存在的内鬼、以及爷爷那句“只见一面”背后更深层的托付……都预示着京都之行将步步惊心。他不能拖，也无法在江城遥控解决。
两条线，都迫在眉睫，都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可能分身。
但他是李阳。是“死神”，也是刚刚被赋予“家族守护者”之名的李家嫡孙。
他没有时间犹豫，没有余地权衡。他必须在最短时间内，为两条战线做出最周密、最铁血、也最大胆的部署，为自己争取到那唯一可能的时间窗口——在“莺歌”发动前震慑住他，在爷爷情况恶化前赶到他身边。
敲击键盘的双手骤然停下。
他首先拿起赵建国的加密手机，回拨。几乎在拨通的瞬间就被接起。
“赵局，” 李阳的声音没有任何废话，直奔核心，“我家里有急事，必须立刻离京返家，处理时间不确定，但不会超过四十八小时，我会以最快速度返回。”
电话那头，赵建国显然没料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沉默了一瞬。李阳甚至能想象到他眉头紧锁的样子。但赵建国没有问是什么急事，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四十八小时……” 赵建国沉吟，声音凝重，“‘莺歌’的窗口可能就在这段时间。你不在，核心防御会出现空缺。”
“所以我需要你立刻做三件事。” 李阳语速极快，却异常清晰，“第一，立刻增派一组绝对可靠、战斗力最强、擅长城市防御与反突袭的人手，接替我在研究院的核心警戒位。我信不过其他人，必须是和你、或者和……我家里有关系，能绝对保密、不惜代价的人。” 他隐晦地点明了需要与李家或赵建国个人关系极深的精锐力量。
赵建国再次沉默，这次更短。“可以。西山警卫局有一支特殊勤务分队，负责人……姓韩，你父亲的老部下。我协调，两小时内到位，交给你指挥。”
“韩叔？” 李阳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旋即点头，“好。第二，在我离开期间，授予我这支临时小组，‘黑雀-7’预案的部分执行权，特别是对研究院周边三公里范围内，任何被判定为‘b组’或同等威胁目标的‘主动驱离’和‘有限清除’权。授权码和识别指令，由我离开前设定。我需要他们在我回来前，守住研究院，寸步不退，也寸土不让。”
“有限清除……” 赵建国咀嚼着这个词，最终沉声道，“可以。授权我会同步给韩队。但尺度，李阳，你必须把控好，也要交代清楚。这里毕竟是市区。”
“我明白。第三，” 李阳的目光落在左一屏幕上“莺歌”的热源轮廓，“我需要你协调相关部门，对我指定的几个重点目标，进行‘最高级别关注’和‘有限度施压’。具体目标和方式，稍后发你加密邮件。目的是制造压力，延缓其行动决心，为我争取时间。”
“……你要打草惊蛇？” 赵建国立刻明白了李阳的意图。
“是打草惊蛇，也是敲山震虎。” 李阳冷声道，“我要让他知道，这里不是他能撒野的地方，就算我不在，也有一张网等着他。只要他犹豫、观望、重新评估风险，我的时间就来了。”
赵建国在电话那头深吸一口气：“很冒险，但……或许可行。目标名单和方式发我，我尽力协调。不过，官方层面的‘施压’有限，你要有心理准备。”
“足够了。多谢。” 李阳说完，准备挂断。
“李阳，” 赵建国忽然叫住他，语气复杂，“家里的事……如果需要帮忙，开口。保重。”
“嗯。” 李阳应了一声，结束通话。
没有停顿，他立刻切换到“鹰眼”的专用加密通讯界面，直接发出最高优先级、附带天价预付金的语音通讯请求。请求在零点五秒后被接通，传来“鹰眼”那经过变声处理、平直无波的电子音：
“请讲。”
“新合同，S级，时限七十二小时，预付金已到你瑞士账户。” 李阳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交易，“任务目标：在我离开江城期间，对以下四个坐标点及关联人员，实施最高级别、不间断、多维度监控与应急响应。”
他快速报出“心灵方舟”工作室地址、陈启年公寓地址、苏雨晴公寓地址、江城高等研究院主楼坐标。
“监控要求：物理监控（热成像、微光、长焦）、电子监控（通讯、网络、电磁信号）、生物特征监控（目标人员生命体征、异常行为识别）全覆盖。响应要求：任何针对上述目标的实质性威胁（包括但不限于未授权接近、武器出现、网络攻击、绑架意图等），触发一级警报，同步至我及以下两个应急号码（提供了赵建国和韩队的紧急线路）。同时，启动你协议中的‘应急干预’方案，包括但不限于电子干扰、虚假信息投放、引导官方力量介入，最高权限可包括对攻击者实施非致命性远程制止。必要时，不计成本。”
通讯那头沉默了两秒，显然在计算这份S级合同的风险与代价，以及那笔天价预付金背后的决心。“鹰眼”的电子音再次响起：“合同确认。S级监控与响应协议启动。应急干预尺度需遵循本地法律框架上限。预付金已确认。七十二小时倒计时开始。请确认最终授权。”
“授权码：死神之眼，阿尔法七号。” 李阳报出一串复杂的动态密码。
“授权通过。监控网络三十秒内启动。祝您顺利，雇主。”“鹰眼”的通讯干脆利落地结束。
李阳稍稍松了口气，但神经依旧紧绷。有了赵建国调来的韩叔小组和“鹰眼”的无死角监控与应急响应，江城的防线在他离开期间，至少有了基本保障，且具备了相当的主动性和反击能力。
接下来，是更困难的部分——向那几个因为他而卷入这一切的女人交代。他不能告诉她们全部真相，那只会增加不必要的恐慌和变数，但他必须给她们足够的警告和安排，确保她们在他离开期间，能够配合安保，保护自己。
他首先调出了苏雨晴的通讯界面。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停顿了片刻。脑海中闪过她惊惶的泪眼，依赖的拥抱，还有那枚被他戴在手上的、带着她体温和不安的戒指。他最终没有拨号，而是编辑了一条加密短信：
“有急事需离沪数日。已加强你住处及公司安保，周琳知晓部分情况，会配合。务必听从安保人员安排，减少不必要外出，对任何陌生接触保持最高警惕。尤其是商业合作，谨慎。戒指警报，随时可用。等我回来。”
短信发出，几乎瞬间显示“已读”，但苏雨晴没有立刻回复。李阳能想象她盯着屏幕，咬着嘴唇，心中充满担忧和疑问的模样。他移开目光，点开林菲菲的号码。
这次他选择了直接拨打。铃响三声后被接起，传来林菲菲带着浓浓睡意、却瞬间警惕起来的声音：“李阳？出什么事了？” 她太了解他，没有紧急情况，他绝不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
“林警官，长话短说。” 李阳声音平静，“我要离开江城几天，处理私事。研究院和苏雨晴那边的安保我已经做了安排，但需要你帮我留意一下官方层面的异常动向，特别是关于境外人员、异常资金、或者涉及科技窃密的报案。如果有，特别是牵扯到‘李’姓或者京都方面的，立刻打我这个号码，或者联系赵建国局长。另外，” 他顿了顿，“你手里那个旧案子，在我回来之前，暂时放一放，别深挖。水深，容易出事。”
电话那头，林菲菲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些，睡意全无。“李阳，你到底……是不是京都李家……你爷爷他？” 她显然从自己的渠道听到了一些风声。
“有些事，知道了对你没好处。按我说的做，注意安全。” 李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语气是不容置疑的严肃。
“……我知道了。你……自己也小心。” 林菲菲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复杂的情绪。
结束与林菲菲的通话，李阳揉了揉眉心。最后是陈雪。他走到研究院内部通讯系统前，直接接通了陈雪公寓的内线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传来陈雪有些迷糊却清冷的声音：“喂？李顾问？”
“陈雪，是我。” 李阳开门见山，“听着，研究院和你爷爷现在面临的风险等级提高了。我马上要离开一段时间，最多两天。这期间，会有新的安保小组接替我的工作，负责人姓韩。他们会全程保护你们。你的任务是：第一，协助韩队，确保你爷爷严格遵守作息和安保规定，尤其不能因为研究突破过度亢奋劳累。第二，你自己，取消一切非必要外出，包括去图书馆。如果必须离开研究院，必须由韩队派人全程陪同。第三，对任何试图以学术交流、心理关怀、甚至日常闲聊方式接近你或你爷爷的人，保持距离，并立刻告知韩队。记住，是任何人。包括你之前觉得熟悉或无害的人。”
陈雪显然被这一连串严肃的指令弄得有些懵，沉默了几秒，才问：“李阳，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和昨天图书馆……”
“别问。” 李阳打断她，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照做。这是为了你和你爷爷的安全。相信我，就按我说的做。”
电话那头，陈雪的呼吸微微停滞，最终，传来一声很轻、却很坚定的：“好。我明白了。你……早点回来。”
挂断电话，李阳站在监控室中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江城方面的紧急部署，基本完成。虽然仓促，但已是他能在最短时间内构筑的最强防线。韩叔的小组是精锐中的精锐，“鹰眼”的监控无孔不入，赵建国在高层协调，苏雨晴、林菲菲、陈雪也都得到了警告和安排。
剩下的，就是在离开前，给那条藏在“心灵方舟”里的毒蛇，送上一份足够让他心惊肉跳、暂时不敢妄动的“临别礼物”。
他坐回椅子，双手重新放在键盘上，眼神冰冷地看向左一屏幕中，那个代表“莺歌”的静止热源。
是时候，让“莺歌”知道，他的巢穴，并不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