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老人那双精明中带着几分审视的眼睛,启明的大脑飞速运转。
这下有些骑虎难下了。
毕竟他刚刚才问过“昨晚也有哭声吗”,要是现在改口说自己听见了,那就是自打嘴巴,显得自己脑子不太好使;
可要是实话实说没听见,在那“最佳听众席”上蹲了一宿却是个聋子,这业务能力怕是直接会被大爷打上“江湖骗子”的标签。
权衡利弊之下,启明只能祭出了那个最蹩脚的理由。
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脸上适时地露出了一丝不好意思的干笑:
“那个……大爷,实不相瞒,昨晚我在天台上吹着风,实在是太困了,一不小心就……睡着了,完全错过了。”
“睡……睡着了?”
老人摇着蒲扇的手猛地一僵,那把大蒲扇悬在半空,就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他瞪大了眼睛,用一种看“骗吃骗喝神棍”的眼神,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重新打量了一遍启明。
那眼神里的潜台词简直不要太明显——你小子是在逗我吗?在那阴风阵阵的鬼楼顶上还能睡得着?你心是有多大?
“咳咳……”启明假装没看懂老人眼里的鄙视,迅速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那个,大爷,您刚才说这怪事是两个月前开始的。那段时间,楼里或者附近,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比如……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新住户搬进来?”
老人似乎还在纠结启明那离谱的“睡眠质量”,闻言愣了一下,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没有啊。这破楼都快拆迁了,谁还往这儿搬?住的都是些几十年的老街坊了,知根知底的。”
“那三单元具体的住户情况呢?”启明没有放弃,继续追问道,“比如有没有那种家里长期有病人的,或者是……”
话还没说完,启明就发现不对劲了。
原本还算和颜悦色的老人,眼神突然变得警惕起来。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中的蒲扇也不摇了,而是横在胸前,像是一面防御用的盾牌。
“小伙子,”老人的声音冷了几分,“你问这么细干什么?打听住户隐私?”
他眯着眼睛,一脸“我看穿你了”的表情:
“我可告诉你啊,前两天秩维局的同志才刚来社区做过讲座,还给我们发了两斤鸡蛋,专门讲的就是你们这种——先装作办事人员套近乎,然后摸清家里底细搞诈骗的!说什么家里有血光之灾,要花钱消灾是吧?”
启明嘴角微微一抽。
这反诈意识……还真是深入人心啊。
眼看老人已经把他划归到了电信诈骗的行列,甚至那只摸向裤兜的手似乎已经在准备掏手机报警了,启明只能无奈地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大爷您误会了,我这就走,这就走。”
启明果断认怂,他转过身,在老人警惕目光的注视下,头也不回地朝着家属院的大门方向快步走去,那背影看起来就像是个推销失败、灰溜溜撤退的业务员。
他走出街角,在一家便利店门口耐心地等了十几分钟。
直到远远确认那位热心的大爷摇着蒲扇溜达去了别处,他才借着围墙和绿化带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绕了回来。
像是一只归巢的黑猫,他身形一闪,迅速钻进了三单元的楼道口。
几乎是在踏入楼道的瞬间,启明的气质变了。
他的瞳孔深处,隐隐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幽光流转。
一步,两步,三步。
启明走得很慢,甚至可以说是慎重。
他的手扶过略显斑驳的扶手,指尖传来的触感是冰冷而粗糙的铁锈,带着一丝真实的凉意。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味和不知道哪家飘出来的红烧肉香气。
“一、二、三……十二。”
走到一楼半的转角,他低声数完了最后的一级台阶。
十二级。
标准的建筑规格,不多也不少。
没有传说中“第十三级台阶”的空间折叠,也没有踩上去像是在踩腐肉般的异样触感。
一切都显得很正常。
他就这样一层层地往上走。
二楼的防盗门上贴着褪色的“福”字;
三楼的楼道里堆着几箱喝完的啤酒瓶;
四楼的墙上还留着小孩子乱涂乱画的粉笔印……
直到他推开顶楼那扇沉重的铁门,站在了天台上。
阳光毫无遮拦地泼洒在那灰白色的水泥地面上,几件洗得发白的床单正在风中轻轻飘荡,发出“哗啦哗啦”的轻响,像是在无声地招摇。
启明皱着眉在天台上转了一整圈。
从他踏入三单元的那一刻起,一直到现在站在这个毫无遮掩的顶层,他没能发现任何异常。
“真要说有什么不对劲的话……”
启明伸手拢了拢衣领,感受着风吹过脖颈时的触感。
“……似乎有点冷?”
那种冷并不是刺骨的寒意,只是一丝带着潮湿的微凉。
不过现在已是深秋,马上就要入冬,哪怕此刻太阳高悬,可感觉到凉意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启明倒也不着急,只是默默来到了天台中央的水泥墩子上坐下。
既然已经确定自己的能力没出问题,那就再在这里呆上一个小时。
如果这次成功建立了锚点,那就说明昨晚确实是有某种限时机制在作祟;
如果依然失败,那就证明眼前这个看似真实的世界,依旧是个足以欺骗他感知的巨大伪装。
启明掏出手机,正准备看看万事屋的群里有没有人冒泡——这是探望谭羽然那天,他主动拉的群。
“哒、哒、哒……”
一阵轻快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突然从连接着天台的楼道里传了出来。
那声音清脆悦耳,像是轻盈的小鹿在奔跑。
启明循声望去。
伴随着一阵少女特有的活力气息,那扇半掩的铁门被人一把推开。
“呼——赶上了!今天的阳光超棒!”
一道纤细的身影兴冲冲地跑了出来。
那是一个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
她扎着个清爽的高马尾,发尾随着步伐一甩一甩的。
身上穿得很随意,一件宽松的米白色连帽卫衣,袖口随意地撸到手肘处,下身是一条侧边带两道杠的灰色运动裤,脚上踩着双有些旧的帆布鞋。
她的手里握着一把似乎是舞蹈生练习用的竹骨折扇,另一只手还拎着个挂着卡通吊坠的小蓝牙音箱。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照亮了那层细细的绒毛,她整个人都洋溢着一种青春期少女特有的、令人炫目的生命力。
少女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只有她光顾的“秘密基地”会有别人。
她刚跑出没两步,正准备哼着歌转个圈,猛地看到了坐在水泥墩子上,正一脸平静地盯着她的启明。
“呀!”
少女吓得轻呼一声,原本轻盈的步伐猛地刹住,手里的折扇差点脱手飞出去,整个人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往后缩了缩。
她瞪大了眼睛,有些惊魂未定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脸颊因为刚才的奔跑和此刻的惊吓,泛起了一层好看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