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往事如烟，秘辛初现
山谷的日子宁静得仿佛世外桃源，时间在这里失去了紧迫感。晨起采撷沾着露珠的药草，白日里顾九渊静坐调息、研读《星枢秘典》，沈清辞则在一旁整理药材、尝试配制新药，或是翻阅云疏影竹屋内那些浩如烟海的医药典籍。两人偶尔交流心得，多是关于医术武学，默契悄然滋生，却都默契地未去触碰那层逐渐清晰的窗纸。
云疏影行踪飘忽，时常不见人影，但总会准时送来调配好的汤药和清淡却滋补的饭食。她话依旧不多，但对顾九渊伤势的恢复情况了如指掌，用药精准无比。面对沈清辞请教医药难题时，她虽神色清冷，却总会言简意赅地点拨关键，每每让沈清辞有茅塞顿开之感，医术认知飞速提升。
三日静养转瞬即过。在云疏影高超的医术和山谷灵药的滋养下，顾九渊的内伤已好了七七八八，体内内力甚至因祸得福，在对抗虺毒和吸收药力的过程中变得更加精纯凝练，对《星枢秘典》的感悟也更深了一层。
第四日清晨，云疏影再次来到竹屋，看到顾九渊已能下床缓行，气息沉凝，便知他已无大碍。
“随我来吧。”她淡淡丢下一句话，转身向外走去。
顾九渊与沈清辞对视一眼，心知她终于要履行诺言。两人皆整理心神，默默跟上。
云疏影并未走远，只是引着他们来到溪边一方光滑如镜的巨石旁。巨石周围生长着几株罕见的静心兰，香气清幽。她率先坐下，示意二人也坐。
晨光熹微，透过山谷上方薄薄的雾气，洒在三人身上，却驱不散那即将揭开往事所带来的沉重氛围。
“你们想知道晚意的事，想知道慕容氏与皇室的恩怨，”云疏影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叙述与己无关的故事，但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眼眸，却沉淀着岁月的沧桑与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这一切，都绕不开一个人——前朝末代太子，高煜。”
顾九渊身形微不可查地一震，沈清辞也屏住了呼吸。
“高煜太子，并非史书所载那般昏庸无能。相反，他仁德聪慧，心怀天下，目睹朝廷积弊、民不聊生，早存改革之心。我师父慕容玄，时任太子少师，亦是他最重要的支持者和导师。他们暗中筹划多年，欲铲除奸佞，革新朝政，甚至……与当时势力渐大的义军首领，也就是如今的皇帝，暗中有所接触，希望能以最小的代价完成权力更迭，避免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云疏影的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可惜，他们低估了旧有势力的反扑，也高估了所谓‘义军’的诚信。变革尚未开始，消息便已泄露。当时的权相勾结外敌，并以清君侧之名，率先发难，血洗东宫。而那位口口声声承诺会襄助太子的义军首领，却在最关键的时刻选择了隔岸观火，甚至……趁机收编了太子暗中培养的一部分力量，包括慕容氏的部分族人和资源。”
顾九渊的手悄然握紧，指节泛白。沈清辞的心也沉了下去。
“京城陷落那夜，师父慕容玄奉太子最后之命，护送太子年仅三岁的幼子以及部分核心传承突围。太子与太子妃……皆自焚于东宫，以身殉国。”云疏影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师父他……身受重创，凭借对迷雾林的熟悉，才侥幸带着幼主和‘龙阙’、‘秘典’等物逃至武库。但追兵如蛆附骨，武库位置也已暴露。为保住慕容氏最后一点血脉和复兴的希望，他不得不将幼主托付给一名绝对忠心的暗卫，令其带着孩子远走高飞，隐姓埋名。而他自己，则留下断后，并重新布置武库机关，最终……力竭而亡于武库石室之内。”
原来，慕容玄并非找不到幼主，而是为了保住幼主，主动选择了牺牲！而那石室，竟成了他最后的埋骨之地！顾九渊和沈清辞想起石室内的场景，心中皆涌起一股难言的悲壮与酸涩。
“那……那名幼主……”顾九渊的声音有些沙哑。
云疏影看向他，眼神复杂：“那名暗卫，带着幼主，历经千辛万苦，最终确实找到了一处安身立命之所。他将孩子抚养长大，传授其武艺，却从未告知其真实身世，只希望他能平安度过一生。”
“那幼主……是我母亲？”顾九渊已然猜到了答案，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云疏影缓缓点头：“没错。晚意，就是前朝太子高煜唯一的血脉，那位东宫遗孤。”
尽管已有预感，亲耳听到确认，顾九渊依旧感到一阵剧烈的冲击，呼吸都为之一滞。沈清辞也震惊地捂住了嘴。
“那……她后来为何会嫁入皇室？”沈清辞忍不住问道。这岂不是羊入虎口？
云疏影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和怒其不争的复杂情绪：“这就是晚意的‘痴念’与‘不得已’了。”
“那名暗卫将晚意抚养到十五岁，便因旧伤复发去世。临终前，他或许是不忍慕容氏和太子血脉彻底埋没，或许是对当年之事心存不甘，他将一部分真相以及代表身份的信物——半块龙凤呈祥佩，交给了晚意，并告诉她，若想知晓全部身世，可去京城寻找师伯云疏影或师叔葛洪。”
“晚意那时年少，对身世之谜既好奇又惶恐。她独自一人前往京城，然而京城局势复杂，她根本找不到隐姓埋名的我和葛师兄。阴差阳错之下，她结识了当时还是皇子的当今皇帝。那人……心思深沉，不知从何处知晓了晚意可能的身世，或是她身上那半块玉佩引起了他的怀疑。他刻意接近，温文尔雅，关怀备至……晚意情窦初开，如何能抵挡一位地位尊贵、又表现得如此情深意重的皇子的追求？更何况，她潜意识里，或许也存着借助皇室力量查清身世、甚至为父母报仇的念头……”
云疏影的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力：“等她发现对方早已洞悉她的身份，并且从一开始就怀着利用和控制的心思时，已经晚了。她已深陷情网，且有了身孕。”她看向顾九渊，“那个人，以你的性命、以慕容氏残留旧部的性命相胁，逼她嫁入王府为侧妃，并让她交出了那半块玉佩，彻底断绝了她与过去联系的可能。美其名曰保护，实则是将她囚禁在华丽的牢笼之中，作为将来必要时用以牵制甚至铲除前朝残余势力的棋子。”
“母亲她……”顾九渊的声音低沉得可怕，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心痛。他终于明白，母亲为何总是郁郁寡欢，为何偶尔望着南方出神，为何临终前只反复叮嘱他“平安”，眼中却藏着那么深的遗憾与不甘！
“晚意嫁入王府后，行动处处受限，形同软禁。那人得到了玉佩，却始终无法从晚意口中套出关于武库和慕容氏核心传承的具体信息。晚意虽然性情柔婉，却外柔内刚，她深知那些东西一旦落入那人手中，必将引来更大的灾祸。她暗中修习母亲留下的些许医术皮毛，装病示弱，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你，也保护着那个秘密。”
云疏影叹了口气：“我曾试图联系她，但她身边眼线太多，戒备森严，始终未能成功。直到她……‘病逝’。我始终怀疑她的死因并非那么简单，只是当时我自身也因师门变故和追捕，不得不远遁隐居，无力深究……”
竹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真相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人喘不过气。
顾九渊闭上眼，脑海中浮现母亲温柔却总带着哀愁的眉眼，原来那背后隐藏着如此惨痛和压抑的过往！他的出生，竟从一开始就是被算计和利用的筹码！而那个他名义上的父亲，当今的皇帝，竟是害死他外祖父、逼死他母亲、让他背负如此沉重命运的元凶之一！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一只微凉却柔软的手，轻轻覆盖在他紧握的、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顾九渊猛地睁开眼，对上沈清辞盈满担忧和心疼的目光。那目光清澈而坚定，无声地传递着支持与力量。
他狂躁的心绪，奇迹般地稍稍平复了一些。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冰冷的手指从她那里汲取着温暖。
云疏影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眼神微微动容，但很快又恢复了清冷。
“告诉你这些，并非要你立刻去复仇。”她看着顾九渊，语气严肃，“皇帝如今根基已稳，权势滔天，身边高手如云。你虽得传承，实力大进，但与之抗衡，仍是以卵击石。慕容师兄和晚意牺牲自己保住你，绝非让你去送死。”
“我知道。”顾九渊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冷静，那是一种将极致仇恨压入冰封之下的可怕冷静，“我不会冲动。但有些债，迟早要讨。”
他看向云疏影，目光锐利如刀：“前辈，您可知我母亲那半块玉佩，现在何处？皇帝手中，是否已经掌握了关于武库的确切线索？”
云疏影沉吟片刻，道：“那玉佩是前朝皇室秘制，本身并无特殊，只是身份象征。皇帝当年逼晚意交出，更多的是为了断绝凭证和试探。至于武库，慕容师兄当年行事极为隐秘，具体位置只有历代家主和太子知晓。皇帝或许有所猜测在迷雾林一带，否则也不会派人常年在此搜寻，但肯定不知具体入口和开启方法。否则，这里早就不复存在了。”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你此次开启武库，动静虽被石门和迷雾遮掩，但难保不会引起某些存在的注意。皇帝那边，恐怕很快就会收到更确切的消息，接下来的追杀，只会更加猛烈和周密。”
压力如山般袭来。
前有皇室追兵，后有身世血仇，武库虽得，却也是烫手山芋。
顾九渊沉默良久，再次开口，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前辈，您与葛洪老先生，同出师门，又皆与慕容氏渊源深厚。你们……究竟属于何方势力？你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云疏影与葛洪，一个隐居幽谷，一个避世泉林，却都拥有超凡的医术和武功，并且似乎在暗中推动着一些事情。他们的师门，绝非寻常。
云疏影闻言，目光投向山谷远处，仿佛穿透了时空，良久，才幽幽道：
“我们的师门，名为‘星陨阁’。并非江湖门派，而是源自前朝更早时期的一个古老传承，世代以观测星象、守护龙脉、平衡天下气运为己任。阁中弟子皆需研习医术、阵法、星象、武学，择天下明主而辅佐之，但绝不直接介入王朝更迭。”
“慕容师兄，曾是阁中最出色的弟子之一，却被派往辅佐太子，最终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违背了阁中‘超然物外’的训诫。我与葛师兄，当年也因此事与阁中长老产生分歧……后来，星陨阁因前朝覆灭而受到牵连，损失惨重，剩余力量也彻底转入地下，不知所踪。我与葛师兄，算是……离经叛道之人吧。”
她收回目光，看向顾九渊和沈清辞：“我们没有什么宏伟的目的。葛师兄选择幽泉谷，或许是想为慕容氏保留一丝香火情谊。而我选择这里，守着这片与武库相邻的土地，一半是为了躲避纷争，另一半……或许心底也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等待一个能真正继承慕容师兄遗志、结束这乱世轮回的人出现。”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顾九渊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极淡的期望。
“龙阙认主，《星枢》重现。或许，葛师兄认为，你就是那个希望。”
顾九渊迎着她的目光，没有退缩，也没有狂热，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
“我不是为了结束乱世轮回。”他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冰冷，“我只是要拿回属于我母亲、属于慕容氏的东西，让该付出代价的人，血债血偿。”
“至于这天下……”他顿了顿，语气淡漠，“谁爱要谁拿去。”
云疏影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似是失望，又似是了然。她最终只是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晨光渐暖，溪水潺潺。
往事已揭，前路却更加迷雾重重。
仇恨的种子已然种下，它将开出怎样的花，结出怎样的果，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