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渊的身体成了战场。
赤血融元丹化开的炽热洪流，不再是单纯的破坏，而是在那奇异星辰观想图的引导下，化作无数条奔腾咆哮的熔岩之龙，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冲刷、撕裂、而后重塑着他体内的每一条经脉。
剧痛依旧，却从纯粹的毁灭中，透出了一丝新生的希望。旧的、堵塞的、受损的经脉被强行拓宽、碾碎，新的、更加坚韧、更能容纳力量的经络在磅礴药力的催生下艰难地重新构建。这个过程周而复始，循环不休，每一次循环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苦，却也让他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愈发深沉、精纯。
他体表的赤红并未完全消退，反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韵律，明暗交替间，仿佛真的与遥远星空产生了某种呼应。细密的血珠和灰色的杂质不断从他毛孔中渗出，旋即又被体内的高温蒸发，形成淡淡的血雾萦绕在他周身，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混杂着药香、血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清新气息。
沈清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精神高度紧张。她手中的银针几次抬起又放下，判断出此刻任何外界的干扰都可能打破那微妙的平衡，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她只能凭借高超的医者灵觉，密切关注着他生命气息的每一丝波动，准备在最危急的时刻行险一搏。
时间一点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数个时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时间失去了意义。
顾九渊体内那狂暴的能量波动终于开始逐渐平缓，体表的赤红光芒也渐渐内敛，不再是灼目的亮红，而是转化为一种温润内蕴的莹光。他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脸上那痛苦扭曲的神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平静，仿佛沉睡，又仿佛与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达成了和谐。
他周身的血雾散去，露出的皮肤光洁如玉，隐隐透着一层淡金色的光泽，先前背后的伤口早已愈合，连疤痕都未留下。整个人的气质似乎都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少了几分重伤未愈的虚浮，多了几分深藏不露、渊渟岳峙的沉凝。
终于，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眸开瞬间，竟似有寒星碎芒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逝，随即隐没，恢复成往日深不见底的幽潭，只是这潭水，似乎比以往更加深邃、更加冰冷，也更具力量。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竟如一道白色小箭，射出尺许远才缓缓消散。
“你感觉怎么样？”沈清辞立刻上前，关切地询问，目光仔细扫过他的脸庞和周身，医者的本能让她想为他切脉。
顾九渊抬起手，微微摆了摆，示意自己无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缓缓握紧，感受着体内那前所未有、奔腾流转、仿佛无穷无尽的力量，以及经脉拓宽重塑后带来的那种通透与轻盈感。
“前所未有的好。”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和力量感，不再有之前的虚弱和沙哑。“这赤血融元丹，果然霸道。若非……”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石案上的《星枢秘典》，“若非恰好有此秘典中的观想之法引导，恐怕真会爆体而亡。”
他现在才明白慕容玄所说的“九死一生”绝非虚言。这丹药的药力之猛，远超常人想象，若无正确的引导法门，纯粹靠自身意志硬抗，生还几率微乎其微。葛洪给予令牌，指引来此，恐怕早已算准了他或许能与这《星枢秘典》产生感应。
这一切，仿佛是一张早已织就的网。
“你的内力……”沈清辞能感受到他体内那澎湃的力量，似乎比之前全盛时期还要强横数倍。
“不仅旧伤尽复，内力也更进一步，而且……”顾九渊心念微动，尝试运转内力，一股冰寒中带着一丝星辰般浩渺气息的内力自然流转，与他原本的功法似是而非，却更显精妙强横。“似乎融合了这秘典中的某种特质。”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体内传来一阵轻微的、如同玉珠滚落般的清脆声响，那是筋骨齐鸣、状态臻至完美的体现。
他拿起龙阙剑，这一次，甚至无需用力，只是心意微动，长剑便“噌”地一声自动出鞘半尺，剑吟清越，寒光潋滟，仿佛与他产生了一种血脉相连的共鸣。之前的沉重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臂指使的顺畅。
“恭喜。”沈清辞真心为他感到高兴，同时也暗暗心惊于那丹药和秘典的强大。如今的顾九渊，实力深不可测，恐怕已真正跻身当世顶尖高手之列。
顾九渊归剑入鞘，目光再次扫过石室内的东西——龙阙剑、紫霄神铁、《星枢秘典》、以及那卷慕容玄的绝笔信。
他将紫霄神铁和《星枢秘典》郑重收起，最后拿起那卷羊皮纸，又仔细看了一遍，尤其是关于“东宫遗孤血脉”和“止天下干戈”那几句。
沉默片刻，他将其递给沈清辞：“你也看看吧。”
沈清辞接过，仔细阅读，越看越是心惊。前朝秘辛、慕容遗志、顾九渊可能的身世……这一切都太过震撼。她抬头看向他：“你……”
“慕容玄是我外祖父。”顾九渊的语气平静地抛出一个惊天事实，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我母亲，是慕容玄的独女，前朝太子表妹，亦是东宫卫率副统领。前朝覆灭时，她被忠仆拼死救出，隐姓埋名，后来……嫁入了当时还是亲王的当今皇帝府中为侧妃。”
沈清辞屏住了呼吸。原来如此！所以他身上流着前朝慕容氏和高氏皇族（当今皇室）两种血脉！这身份何其敏感、何其危险！难怪他如此冰冷深沉，在皇室中地位微妙！
“母亲临终前，只留下一枚模糊的玉佩和‘武库’‘龙阙’几个字，其余一概不知，嘱我此生平安即可，莫要追寻。”顾九渊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沈清辞能感受到那平静下的暗流。“我原以为只是些寻常旧物，未曾想……”
未曾想，牵扯如此之深。不仅是家族遗命，更关乎前朝太子一脉的传承和慕容玄最后的期望。
“那葛洪先生……”沈清辞想起那枚关键的“星枢”令牌。
“他应是我外祖父当年的旧部，或者……受过慕容家大恩之人。”顾九渊分析道，“他隐于幽泉谷，恐怕不仅仅是为了避世，更是在守护这个秘密，等待时机。我的到来，或许在他看来，就是那个时机。”
一切线索似乎都串联了起来。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沈清辞轻声问。得知这样的身世秘密，等于背负上了一个沉重无比的包袱。
顾九渊的目光再次掠过这间石室，看向外面那浩如烟海的兵器库，眼神冰冷而锐利。
“慕容氏的传承，我既已接下，便不会退缩。母亲的遗愿是平安，但树欲静而风不止。”他看向沈清辞，眼神深邃，“有些人，有些事，不是我想避开就能避开的。这座武库，是力量，也是责任。如何运用，在我。”
他没有明说，但沈清辞听懂了他的意思。他不会主动去掀起波澜，但若麻烦找上门，或者当他需要力量去守护什么、查清什么的时候，他绝不会再隐忍。而这股力量，将是他最大的底气。
“我们先离开这里。”顾九渊做出决定，“此地不宜久留。武库的存在，绝不可泄露分毫。”
他走到石室门口，在那控制机关的石台旁研究片刻，找到了闭合内层石壁的机关。一阵轻微的震动后，裂开的石壁再次合拢，将慕容玄的遗藏重新隐藏起来。
两人走出石室，回到庞大的兵器库中。顾九渊目光扫过那些寒光凛冽的兵器，略一沉吟，走到最近的一个架子旁，取下了两柄材质做工都属上乘的短剑和一把小巧却力道强劲的手弩，以及配套的箭矢。
“带上防身。”他将短剑和手弩递给沈清辞。这里的兵器远比他们之前所用的精良。
沈清辞接过，入手沉甸甸的，剑鞘冰凉，却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顾九渊自己也挑选了一把更适合劈砍的阔刃长刀背在身后，并将龙阙剑仔细佩在腰间。
他没有动那些大型攻城器械，那些东西目标太大，一旦动用，极易暴露武库的存在。
再次回到那扇巨大的石门前，顾九渊用令牌将其重新关闭。巨大的石门无声滑回原处，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
穿过漫长的甬道，重新回到迷雾林边缘，呼吸到那潮湿冰冷、带着瘴气的空气时，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外面的雾气似乎比他们进去时又浓郁了一些，天色也更加昏暗，仿佛已近黄昏。
“我们在里面待了差不多一天一夜。”顾九渊判断道。
就在这时，他耳朵微动，眼神骤然一凛，猛地将沈清辞拉至身后，目光锐利如刀般射向左侧浓雾深处！
“有人来了！不止一个！脚步很急！”他压低声音，周身气息瞬间收敛到极致，如同蛰伏的猎豹。
沈清辞的心也立刻提了起来，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新短剑。
浓雾翻滚，隐约的脚步声和急促的话语声由远及近传来：
“……确定是这边吗？那痕迹很新！”
“错不了！肯定有人刚过去不久！快追！”
“妈的，这鬼地方，要不是为了那笔赏金……”
“少废话！抓住那女人，死活不论！另一个男的，尽量抓活的，主子有令！”
声音越来越清晰，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和对地形的熟悉！
是追兵！而且显然是冲着他们来的！
沈清辞脸色微白，看向顾九渊。
顾九渊眼中寒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正好，拿你们试试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