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晨光熹微,桃溪码头的喧嚣尚未完全苏醒。
季知棠来到“季家卤肉卷”铺门时,小叔季森和一个陌生的中年汉子已经等在门外了。
那汉子约莫四十上下,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身形不算高大,甚至有些佝偻,一条腿明显有些不灵便,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枣木拐杖。但他背上的工具袋却收拾得整整齐齐,瓦刀、抹子、线锤、水平尺,件件都闪着被岁月和汗水磨砺出的温润光泽。
他的眼神沉静,像一口深潭,波澜不惊,只专注地看着眼前这间即将被改造的铺子。
“小叔早!”季知棠笑着招呼,目光落在那汉子身上。
“棠姐儿,”季森连忙介绍,语气带着一种对同行的敬重,“这位是老钟,钟师傅。别看他腿脚不便,同时会木匠、泥瓦匠手艺,方圆几十里,没几个人能比他更精细、更懂行!盘灶砌墙,看线找平,那是这个!”他竖起了大拇指。
老钟微微欠身,声音不高,带着点沙哑:“季小东家。” 没有多余的话,目光已开始仔细打量铺子的结构和墙壁。
季知棠迎上老钟沉静审视的目光,那里面没有一丝因残疾而生的自卑或讨好,只有纯粹的专业和专注。她心中立刻有了判断,笑容真诚了几分:“钟师傅,小叔信得过您,我就信得过您。工钱按之前说好的,一天两百文,中午管一顿饭,您看行吗?”
老钟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他瘸着腿,很多主家要么压价,要么只让他做些粗活。两百文,这是实打实的好手艺人的价码,还管饭…他深深看了季知棠一眼,那眼神里多了些郑重,用力点了点头:“行。东家放心,活计,定给您做扎实了。”
开工!
季森和老钟都是行动派,立刻从后门,季知棠特意交代了,避免前厅扬灰影响生意,将工具材料搬进后院。
两人分工明确,季森力气大,负责搬运重物、粗坯活计;老钟则拄着拐杖,在墙壁上仔细地弹墨线、测水平、画标记,动作沉稳精准,每一步都一丝不苟。
那根枣木拐杖在他手里,仿佛成了另一件得心应手的工具,支撑着他完成那些需要弯腰、蹲下的精细测量。季知棠在一旁看着,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专业的事,果然要交给专业的人。
前厅,卤肉卷的摊子也支了起来。何氏系着围裙,神情有些紧张,但动作却已颇为熟练。这些天,她在季知棠手把手的教导下,早已摸清了卤肉卷和卤味装盘的全套流程。烙饼、抹酱、堆料、卷饼,虽不如季知棠那般行云流水,却也稳稳当当。
季知蘅则像只勤快的小蜜蜂,收钱找零、维持秩序、脆生生地吆喝,俨然已是摊前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临近午时,季知棠估算着厨房那边的进度,便拎着准备好的食材,敲开了隔壁酱菜铺子江慧家的门。
“江婶子,又要麻烦您了!”季知棠笑容满面,“家里正盖厨房,实在没地方开火,想借您家灶台用用,给师傅们做顿午饭。”
江慧爽快地应下:“嗨,客气啥!尽管用!地方小,你别嫌弃就成!”
小小的灶房里蒸腾着氤氲热气,季知棠系着靛青围裙,在灶台前从容不迫。油焖春笋率先登场,春笋被切成饱满的滚刀块,在热油里翻腾出细密气泡,琥珀色的酱汁裹着雪白笋段咕嘟冒泡,糖香与酱香交织出勾人的旋律,咬下时鲜脆汁水在齿间迸溅。
铁锅转个圈,红烧肉在浓稠糖色里翻滚,肥瘦相间的五花被切成浑圆大块,慢火炖煮出胶质,琥珀色的肉块颤巍巍晃动,筷子轻戳便渗出晶莹油光,入口即化的绵密感裹着冰糖的甘甜,在舌尖化开层层醇香。
茭白与肉丝在旺火中缠绵,雪白茭白片裹着油亮酱汁,粉红肉丝滑嫩如凝脂,锅铲翻飞间迸发出镬气十足的脆响。
最绝的是那道时令菖蒲炒鸡丝,端午刚过的菖蒲嫩茎透着翡翠般的光泽,季知棠指尖轻捻,撕去老韧外皮,只取最嫩的芽尖切段,与滑嫩鸡丝炒制,清冽草本香撞上肉香,在舌尖奏响奇妙的二重奏。
灶上煨着冬瓜海带汤,乳白汤色里浮着海带结,撒了把虾皮提鲜,清爽得能洗去满口油腻。
香气弥漫开来,连隔壁铺子的人都忍不住探头张望。季知棠特意多做了份量,连同江慧那两口子的也一起盛好。
“蘅姐儿,快给舟哥儿送去!”季知棠将单独装好的一份饭菜递给妹妹,“跑快点,别凉了!”
兰亭书院。
午膳时间,学子们捧着书院提供的清汤寡水的饭菜,味同嚼蜡。季知舟刚打开姐姐送来的食盒盖子,浓郁的肉香、笋香、还有一股奇特的清香瞬间炸开!红烧肉的油亮、油焖笋的酱色、菖蒲鸡丝的碧绿、冬瓜汤的清透……如同一个微型盛宴!
周围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聚焦过来,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个关系好的同窗哀嚎:“知舟兄!你这是在放毒啊!” “这…这又是季家阿姐的新菜式?这香味…要命了!”
连那些排队买到卤肉卷的学子,此刻也觉得手里的卷饼似乎不那么香了。季知舟歉意地笑笑,在无数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洗礼下,默默享用着独属于他的“特供午餐”。
饭菜是在江慧家小小的后院吃的。季森、老钟、季知棠、何氏、季知蘅,加上江慧,江慧相公出去谈生意了,所以七个人围坐一桌。面对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汤,连一向沉默寡言的老钟,眼中都露出了惊叹。
季森更是连扒了好几口饭,含糊不清地赞道:“棠丫头这手艺…绝了!这菖蒲…还能这么吃?又嫩又香!”
江慧尝了一口菖蒲炒鸡丝,那独特的清香让她赞不绝口:“哎哟,棠姐儿,你这脑袋瓜子怎么长的?这菖蒲叶子,往年端午挂门上驱邪就扔了,你倒好,炒成菜了!还这么好吃!”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也彻底收服了两位工匠的胃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