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将天边的云彩染成绚烂的锦缎时,陈老汉和罗老伯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院门口。与早晨出发时相比,罗老伯那死气沉沉的脸上,似乎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紧张与激动交织的神色。
“东家!东家!”陈老汉一进院,也顾不得擦汗,便压低声音,急切地寻到正在摆放碗筷的季知棠。
季知棠见他神色有异,又看到后面跟进来、双手微微发抖的罗老伯。她放下手中的筷子,示意他们到旁边稍静处说话。
“怎么了?”
罗老伯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因为紧张而词不达意。
陈老汉接过话头,语速略快但清晰地叙述起来:“东家,是这样的。我们到了田庄,罗老哥起初还是没精神,我看他那样,就让他随便走走,不用干活。后来他大概是看我一个人忙,不好意思,也下地帮了把手。累了,就去田埂边上坐着喝水歇歇。”
他看了一眼罗老伯,继续道:“就在那时,罗老哥一抬头,看见不远处另一个田块里,有个正在干活的庄稼汉子,那背影……罗老哥说,看着很像当初在城门口接引他的那两个人中的一个!”
罗老伯这时才用力点头,声音发紧:“是……是很像!特别是走路的架势和那身板!我记着季姑娘你的话,没敢声张,就悄悄盯着。后来……后来那汉子转头跟旁边人说话,我悄悄看了一眼正脸……没错!就是他!左边眉毛上有颗小黑痣,我记得清清楚楚!”
陈老汉连忙补充:“我一看罗老哥指认,心里也是一惊。那人是我们田庄上的一个佃户,叫朱大勇,平日里看着还算老实本分,租种着几亩地,没想到……”
季知棠闻言,心中大喜!这真是柳暗花明!原本以为线索断了,没想到竟在自家的田庄上发现了疑似奸人团伙成员的踪迹!这朱大勇,很可能就是负责在城门口物色、诱骗目标的人!
“好!太好了!罗老伯,陈伯,你们立了大功!”季知棠压下心中的激动,冷静地吩咐,“这事非同小可,你们先稳住,就当什么都没发生。陈伯,你留意着点那朱大勇,但千万别惊动他。罗老伯,您也放宽心,既然找到了人,官府就好查了。”
她看了看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你们忙了一天,先吃饭,我这就去趟县衙,把消息告诉周大人。”
她让章秀秀和姚小星照顾好大家吃饭,自己则匆匆用食盒装了些饭菜,主要是那盆红亮诱人的黄豆焖猪蹄和那盘锅气十足的小炒鸡,快步向县衙赶去。
到了县衙后堂,周彦辰果然还在处理公务。见她这个时辰过来,有些意外,但看到她手中的食盒,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季知棠将食盒放在一旁,先将罗老伯认出朱大勇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周彦辰听罢,神色愈发沉凝,他站起身,在案前踱了两步,开口道:“你来得正好。我这边也有些进展。”他示意季知棠坐下,将自己查到的消息娓娓道来:
“首先,我已派人快马加鞭送信给茗川县,那边知县回信,表示会全力配合,已安排可靠人手暗中盯紧罗大昌,一有异动,立刻回报。”
“其次,我亲自带人查了那个林氏匠院。那宅子的主人长期在外,并未将房子租给任何人。那伙人,是趁房主不在,私自撬锁,鸠占鹊巢,可见其行事大胆妄为,且计划周详,用完后立刻撤离,不留痕迹。”
“另外,询问周边邻居,有人记得他们离开时,租用了两辆马车。有眼尖的看到,被带上车的孩子约有七八个,其中确实有一对双胞胎男童,与阿吉、阿祥的年纪外貌吻合。还有几个孩子的样貌特征,也与之前报失踪的几个孩子对得上。”
他顿了顿,总结道:“看来,我们查案的方向没错。这确实是一个有组织、流窜作案的拐卖孩童团伙。原本下一步是沿着他们租赁马车的线索追查,现在你带来了朱大勇这条线,我们可以双管齐下。我即刻安排人手,秘密传唤朱大勇到案问话。他是本地佃户,社会关系相对简单,撬开他的嘴,或许能更快找到这伙人的藏身之处,以及孩子们的下落。”
见周彦辰条理清晰,部署周密,季知棠心中大定。她将带来的食盒往前推了推,语气轻松了些:“正事说完了,你先吃点东西吧。记得你爱吃肉,特意带了刚做的黄豆焖猪蹄,还有小炒鸡,忙归忙,饭可不能忘。”
周彦辰看着那还冒着热气的食盒,冷硬的眉眼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一瞬,微微颔首:“有心了。”
季知棠不再打扰,起身告辞。回到速食店后院,她发现一家人都还坐在桌边,连筷子都没动,显然是在等她。罗老伯更是坐立不安,眼巴巴地望着门口。
“阿姐,你回来啦!周大哥怎么说?”季知蘅第一个问道。
季知棠心里暖暖的,招呼大家:“都等着我做什么,快吃吧,边吃边说。”她先给罗老伯夹了一大块颤巍巍、红亮油润的猪蹄,然后才将周彦辰那边查到的消息,挑能说的,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告诉了大家。
当听到官府已经确认那伙人拐走了孙子,并且茗川县那边也盯住了罗大昌,鄞县这边更是找到了具体嫌疑人朱大勇时,罗老伯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了一些,浑浊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他颤抖着手,端起饭碗,哑声道:“好,好……有官府出面,就好……”
大家这才真正动筷,气氛也活跃起来。
那盆黄豆焖猪蹄成了当之无愧的焦点。猪蹄经过长时间的焖煮,皮质软糯粘唇,几乎入口即化,内里的肉质酥烂却不失形,饱含着浓郁的酱香和黄酒的醇厚。附着在猪蹄上的胶质融入汤汁,使得汤汁浓稠如蜜,泛着诱人的光泽。
季知蘅和姚小星吃得最是欢快,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那猪蹄在筷子上颤巍巍地抖动,送入口中,无需费力咀嚼,皮肉便在舌尖融化,满口留香。
她们更喜欢用那浓稠的汤汁拌米饭,晶莹的米粒被酱色的汤汁包裹,每一粒都吸足了精华,入口是极致的咸鲜与胶质带来的丰腴满足感,香得让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
小炒鸡咸香微辣,鸡肉嫩滑,极为下饭;香煎豆腐外皮金黄微焦,内里软嫩;豆角茄条咸鲜适口,带着锅气。几道家常小炒,吃得众人额头冒汗,嘴角流油。
最后,再喝上一碗清澈的丝瓜蛋汤。丝瓜软滑,带着自身的清甜,蛋花柔嫩,汤水清淡,正好洗去之前饭菜的浓重滋味,让喉咙和肠胃都感到一阵舒爽的熨帖。
罗老伯也默默地喝着碗里的丝瓜汤,清甜的汤汁划过喉咙,却勾起了他心底的酸楚。他望着碗中漂浮的嫩绿丝瓜和金黄蛋花,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滴进汤里。
“阿吉……阿祥……”他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思念,“他们……最爱喝我做的丝瓜汤了……每次都能喝两大碗……”
桌上欢快的气氛微微一滞。季知棠放下筷子,温声安慰道:“罗老伯,别难过。现在线索越来越多,周大人他们一定会全力追查的。我们大家也都会帮您留意,一定会把阿吉阿祥,还有那些被拐的孩子,都平安找回来的!”
何氏、姚小星等人也纷纷出言安慰。温暖的饭菜,真诚的关怀,如同涓涓细流,一点点浸润着罗老伯那颗被绝望冰冻的心。他用力地点着头,用袖子胡乱抹去眼泪,重新拿起筷子,大口地吃起饭来。
他知道,他不能倒下,他得吃饱了,才有力气等到孙子回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