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小镇落了第一场薄雪。姜离穿着厚厚的棉袄,像个圆滚滚的小包子,依旧雷打不动地往山里跑。修为渐长,寒暑不侵对她而言已非难事,但祖母做的棉袄,穿着心里暖和。
云弈山人的教导也逐渐深入。除了画符、识药、粗浅的感应之外,开始涉猎一些简单的阵法原理和面相基础。姜离就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知识,并在一种近乎本能的驱使下,将它们融会贯通,时常冒出些让云弈山人都要愣神片刻的奇思妙想。
这一日,镇上最德高望重的老寿星陈太公九十整寿,陈家广开筵席,几乎请了半镇的人。姜离的祖父祖母与陈太公是旧识,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便带着小姜离一同前去沾沾喜气。
陈家宅院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大人们寒暄敬酒,孩子们追逐嬉闹。姜离乖乖坐在祖母身边,小口吃着精致的寿桃点心,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却也没闲着,好奇地打量着来来往往的宾客。
她看人,已不再仅仅是看衣着样貌。在师父的教导下,她开始无意识地观察人们眉宇间的气色流转,感受他们周身微弱的气场波动。这在玄门中仅是入门功夫,但在凡人眼中,已是神异。
席间,一位穿着体面、自称是陈太公远房侄孙的中年男子,带着厚礼,满脸堆笑地前来给老太公敬酒,言辞恳切,祝福殷殷,引得周围宾客纷纷称赞其孝心可嘉。
然而,当那人走近时,姜离却微微蹙起了小眉头。
她看到那人眉心萦绕着一丝极淡的、灰黑色的滞气,虽然被他脸上灿烂的笑容勉强压住,却如同油浮于水,难以真正融合。他周身的气场也显得虚浮不定,尤其是财帛宫位,隐隐透出一种“虚耗”之象,与他送上厚礼的行为颇有些不符。
姜离年纪虽小,心思却通透。她想起师父说过“相由心生,气随运转”,又联想到前几日无意间听到祖父祖母闲聊,说起陈太公在县里还有一处老宅即将拆迁,能得不少补偿款…
小孩子心思单纯,藏不住话,尤其觉得这事可能对慈祥的陈太公不利。她拉了拉祖母的衣袖,凑到耳边,用小气音但足以让附近几人听见的声音,奶声奶气地问:
“祖母,那个伯伯明明心里在哭,为什么脸上要笑那么大声呀?而且他的钱袋子好像破了个洞,一直在漏风呢。”
童言稚语,清脆落地。
霎时间,以姜离为中心,小半张桌子都安静了一瞬。
那位远房侄孙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举着的酒杯尴尬地停在半空。
祖母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姜离的嘴,低声呵斥:“阿离!胡说什么!快给伯伯道歉!”
周围的宾客面面相觑,有的不明所以,有的则面露狐疑,仔细打量起那位侄孙来。能来贺寿的都是人精,谁心里没几杆秤?拆迁款的事大家或多或少都有耳闻,此刻被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点破,难免多想。
那侄孙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强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小孩子瞎说的,哈哈…”只是那笑声干涩,再无之前的圆滑自然。
陈太公人老成精,混浊的目光在那侄孙脸上停顿了几秒,随即呵呵一笑,主动接过酒杯抿了一口,将话题岔开,算是全了场面。但众人明显感觉,老太公对那侄孙的热络淡了几分。
一场小风波看似平息,但某些猜疑的种子已经埋下。
宴席继续,但姜离身边的气氛却微妙起来。开始有好奇的妇人凑过来,半开玩笑地问:“小阿离,那你看看婶婶我今天运气怎么样呀?”
姜离还记得师父“不可轻易为人断卦”的告诫,只是眨着大眼睛,摇摇头:“师父说,不能随便看。”
她越是这般说,大人们越觉得神秘。加之她本就生得玉雪可爱,眼神清澈剔透,不像寻常孩童,便更添了几分可信度。
很快,“姜家那个小孙女眼睛厉害,能看穿人心”的传言,便在小范围内悄悄流传开来。
祖母带着姜离提前离席回家,路上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点着姜离的额头:“你呀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以后在外面可不敢乱说了,知道吗?”
姜离乖巧点头,心里却有些小委屈:她明明说的是自己“看”到的事实嘛。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场寿宴上的宾客中,有一位从海市回来探亲的生意人。此人颇信风水玄学,当时正好坐在邻桌,将姜离的话和后续反应尽收眼底。
他回到海市后,在一次与圈内朋友的饭局中,当奇闻异事般提起了这件小事:“…嘿,你们说神不神?老家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娃,一眼就看出我那远房表兄没安好心,还想骗老太爷的拆迁款…那孩子,眼神清亮得吓人,说不定真有点灵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饭桌上,恰好有另一位生意人,正为自己公司近期一桩极其不顺、处处碰壁的合作案焦头烂额,寻访了几位“大师”都收效甚微。闻听此言,虽觉得六七岁的孩子未免太过玄乎,但病急乱投医的心态下,还是悄悄记下了“江南小镇”、“姜家小孙女”这几个模糊的信息。
一条微弱的、源自孩童稚语的因果线,就这样悄然穿越城乡的距离,蜿蜒指向了海市繁华的商圈,也为姜离未来“神棍”生涯的第一位主动上门的客户,埋下了伏笔。
与此同时,海市,沈家。 书房内,沈寂正在审阅一份并购案文件。突然,心脏毫无预兆地猛跳了几下,一股极细微的、带着点熟悉感的波动掠过心头,转瞬即逝。
他蹙眉按住心口,这种莫名的感应近来似乎频繁了些。 他抬眼望向窗外,城市的夜空被霓虹渲染,看不到星辰。 那个他一直在无意识寻觅的“什么”……似乎,更清晰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