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内,茶香氤氲。
自称“莫问”的中年男子坐在石凳上,姿态闲适,仿佛真的是来与邻居话家常。但姜离和沈寂却不敢有丝毫大意,眼前这人,比他们迄今为止遇到的任何存在都更加深不可测。
“莫先生,”姜离率先开口,打破了微妙的沉默,她端起面前的清茶,却没有喝,“您刚才说,我们是棋子?谁的棋子?‘观测者’的?还是别的什么?”
莫问轻轻吹了吹茶盏上的热气,笑容温和:“姜尊者快人快语。棋子一说,或许并不完全准确。二位如今执掌混沌与秩序权柄,已然是‘棋手’之一。只不过……在这盘跨越了无数纪元的宏大棋局中,‘棋手’亦有高下之分,视线所及,亦有远近之别。”
他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地看向二人:“有些‘棋手’,端坐于棋盘之外,以星空为棋盘,以文明为棋子,落子无悔,只为验证某个冰冷的‘猜想’,或推动宇宙向某个预设的‘终点’演化。他们,是最初的‘观测者’,也是规则的‘定义者’之一。”
“而另一些‘棋手’,则诞生于棋盘之内,或因缘际会,或历经磨难,最终也触及了部分棋盘的奥秘,拥有了落子的资格。你们二位,便是如此。”
他的话语不急不缓,却将一幅更加宏大、也更加冷酷的宇宙图景展现在两人面前。
沈寂沉声问道:“‘归寂’与‘湮灭纪元’,在棋局中是何角色?”
莫问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随即又悄然蒸发。“‘归寂’,是棋盘设定的一部分,是宇宙循环中用于‘重启’与‘归零’的自然机制,如同生灵的衰老与死亡。本应温和、周期漫长。”
“然而,”他话锋一转,“有棋手不满于这缓慢的循环,或恐惧于最终的‘热寂’,或痴迷于‘终结’本身的美学,便试图研究、加速、乃至掌控‘归寂’的力量。‘湮灭纪元’,便是其中一支走得最远、也最疯狂的‘棋手’留下的遗产。他们崇拜终结,致力于将‘归寂’从自然机制,变成可以主动释放的‘武器’或‘净化工具’。地球上的种种,不过是他们在漫长岁月中,留下的无数‘试验田’之一。”
“至于那些在地球上活动的当代崇拜者,”莫问摇了摇头,“不过是拾人牙慧,被那份疯狂遗产吸引、蛊惑的可怜虫罢了。他们甚至连真正的‘棋手’都算不上,顶多是……被遗弃的棋子,在盲目地执行着早已失真的指令。”
姜离听到这里,抓住了关键:“那么,‘钥匙’呢?您说我们知道‘钥匙’?它又是什么?开启什么的?”
莫问的目光落在姜离手背那混沌秩序交织的徽记上,又扫过沈寂的眉心灵徽,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钥匙’……并非实物。”他缓缓道,“它是一种‘状态’,一种‘资格’,一种……被‘棋盘’本身,或者说,被某些最古老的‘棋手’们共同认可和预设的‘权限’。”
“当宇宙中,代表‘秩序’(定义、稳定、框架)与代表‘混沌’(变数、活性、演化)的两种本源力量,在某一存在或某一紧密关联的‘组合’身上,达到某种极致的平衡与交融,并获得了‘归寂’(重启、终结)机制的部分控制权柄时……‘钥匙’便算初步成型。”
他看向姜离和沈寂:“二位如今的状态,已无限接近于此。你们,就是那把正在成型的‘钥匙’。”
这个答案,与姜离和沈寂之前的猜测部分吻合,但由眼前这个神秘人如此明确地说出,依然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成型之后呢?”姜离追问,“‘钥匙’能打开什么‘门’?”
莫问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他轻轻吐出一个词:
“真实之影。”
“那扇‘门’后,并非另一个世界,也不是什么宝藏。”莫问的声音变得低沉而肃穆,“而是这方宇宙……最底层的‘源代码’,或者说,是承载所有规则运行、所有可能性存在的……‘基盘投影’。”
“在‘真实之影’中,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最纯粹、最本源、也最脆弱的‘规则概念’与‘信息基底’。在那里,你可以看到宇宙从诞生到预设终结的所有‘可能性’分支,可以看到构成万事万物的最根本‘参数’,甚至可以……在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和承受无法预知的风险下,对某些底层参数进行极其微小的、却可能影响整个宇宙走向的……‘编辑’。”
他看向两人,眼神深邃:“‘观测者’们孜孜不倦的观察、干涉、引导,甚至‘湮灭纪元’们疯狂的破坏与崇拜,归根结底,都源于对‘真实之影’的渴望与恐惧。渴望掌控它,以达成各自的目的;恐惧它的存在被滥用,导致宇宙崩溃。”
“你们手中的‘钥匙’,理论上,便拥有了踏入‘真实之影’的‘门票’。”莫问的语气带着一丝警告,“但我要提醒二位,那地方,绝非乐园。即便是最古老的‘棋手’,也不敢轻易深入。那里充斥着规则悖论、信息风暴、以及……游荡的‘残响’——那些在过往宇宙循环中,试图修改‘基盘’而失败,最终被同化或异化的强大存在留下的疯狂意念。”
“更重要的是,”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一旦‘钥匙’完全成型并开始‘开门’,必然会惊动棋盘上所有最顶层的‘棋手’。他们会如何看待你们?是新的合作者?是需要警惕的变量?还是……必须清除的‘bUG’?”
凉亭内,茶香似乎都变得冰冷。
莫问带来的信息,远超“万识回廊”的交易,直指宇宙最核心的奥秘,也带来了更沉重的压力与更复杂的局面。
“您告诉我们这些,”沈寂直视莫问,目光锐利如刀,“目的为何?您又是哪一方的‘棋手’?”
莫问笑了,那笑容第一次显得有些……苦涩和无奈。
“我?我早已不是‘棋手’了。”他摇了摇头,“我曾是……或者说,我的‘前身’,是某位试图修改‘基盘’,却惨遭失败,最终意识破碎、几乎彻底湮灭的‘愚者’留下的一缕……不甘的‘残响’与‘悔恨’。”
“经过难以计量的岁月漂流与机缘巧合,这一缕残响附着在了一个濒死的凡人灵魂上,得以用这种形态短暂存在。我记起了部分真相,也看到了更多悲剧。我无法再落子,甚至无法长久维持存在。但我……不想看到这悲剧再次上演,不想看到新的‘愚者’重蹈覆辙,更不想看到这方承载了无数可能性的宇宙,因为某些存在的偏执或疯狂而提前走向毁灭。”
他看着姜离和沈寂,眼神真诚而沉重:
“我告诉你们这些,并非为了利用,也非为了交易。只是作为一个……过来人,一个失败的‘前棋手’留下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警告与希望。”
“希望你们在做出选择前,能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希望你们……能走得比我们更远,能找到一条……不同的路。”
说完这些,莫问的身影开始变得有些透明、虚幻,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中。
“我的时间不多了,这缕意识的承载已近极限。”他的声音也飘忽起来,“最后,再送二位一句忠告:‘钥匙’的成型不可逆,但‘开门’的时机与方式,可以选择。‘万识回廊’的信息可用,但不可尽信。南极冰下的‘眼睛’,或许比你们想象的更近……小心那些……看似‘中立’的‘记录者’……”
话音落下,莫问的身影如同阳光下消融的薄雾,彻底消失在凉亭之中,连一丝气息都未曾留下,仿佛从未出现过。
石桌上,只留下两个尚有微温的茶盏,以及空气中,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属于“真实之影”概念的沉重余韵。
姜离和沈寂沉默地坐在原地,久久无言。
莫问的来访,如同在平静(相对而言)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炸出的不是水花,而是深埋在湖底、令人窒息的淤泥与骸骨。
宇宙是一盘棋,他们是正在获得资格的棋手。而他们手中的“钥匙”,通往的并非坦途,而是宇宙最危险也最核心的“源代码”层——“真实之影”。
前路更加清晰,却也更加险峻。
“看来,”姜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打破了沉默,“咱们这‘三界办事处’的活儿,是越来越有‘前途’了。”
沈寂的目光从莫问消失的地方收回,眼中规则之光深邃如渊。
“无论前路如何,”他缓缓道,“棋局已开,便无退路。”
“棋子也好,棋手也罢,唯有前行。”
“至于‘真实之影’……”
他看向姜离,两人目光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那未曾动摇的坚定与探索的火焰。
“……总要亲眼看看,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