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殿内檀香袅袅，气氛沉重，时光仿佛凝滞。
眼前的男子没有立刻回答她。
周清晏纤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脸庞上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眼眸中充满了的震惊。
这玉佩乃大周皇室供奉的天机大师所制，曾言其可助她找到柳怀仁，然而自赐下以来，始终沉寂如凡玉。
直至踏入这片苦海，身旁这一男一女进入因果殿后，玉佩在她眼前寸寸碎裂。
粉末从她指缝间溜走，周清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目光从残留的玉粉移向叶晨，眼神复杂无比。
此子究竟是何来历？其身负的因果，竟能让天机玉佩不堪重负而崩毁？一个决定在她心中悄然成型。
叶晨没有立刻回答，思绪仿佛回到了牢狱之中。
当时他以神识探查柳怀仁生平，画面流转：朝堂之上，柳怀仁因直谏触怒权贵，被罗织罪名，革职查办。
正当他要被废除修为，处以极刑之时，正是这位靖安公主力排众议，硬生生从刀口下将人救出。
更是她将已是罪丁之身的柳怀仁带来这凶险与机遇并存的佛法大会，只为争得那一线渺茫生机。
这份于绝境中施以援手的恩情，与不惜得罪朝中庞大势力也要保全忠良的魄力，让叶晨对这位公主，印象极佳。
思考至此，如何回答无需多虑。
叶晨迎上周清晏那双明眸，清晰地吐出一个字：“福。”
闻言，周清晏娇躯一颤，美眸直直与叶晨的双眸对视，仿佛要穿透他的瞳孔，分辨这简短回答背后的真伪。
她看到的是坦荡，毫无闪烁与迷惘。
数息过后过，她紧绷的心弦终于缓缓松弛下来。
周清晏抬起纤纤玉手，轻轻交叠捂在胸前，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一抹如释重负的动人笑颜在她脸上绽放，宛如春花乍放。
“太好了……多谢叶道友相告。”她声音轻柔，带着轻轻的哽咽。
她轻声自言自语：“柳卿……怀仁他，当年在朝，心系黎民，政绩卓着，本是大周栋梁，却遭司家构陷，几近身死道消。”
“知其尚在人间，且未来是福非祸，清晏心中这块大石，总算可以暂且放下了。”
叶晨将其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对这位靖安公主的评价更高一分。
此女重情重义，心性不凡。
叶晨对周清晏报以理解的微笑，轻轻颔首，算是接受了她的谢意。
他神色坦然，步履从容地走到周清晏右侧的蒲团前，撩起衣袍下摆，稳稳坐下。
幽衍则无声无息地飘至叶晨右边的蒲团，黑裙曳地，一语不发。
周清晏也从得知柳怀仁安好的激动情绪中彻底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在陌生人面前的失态。
她优雅地抬手，理了理并无丝毫褶皱的素白裙摆，重新端坐，恢复了那份与生俱来的皇室威仪与从容。
她目视叶晨，声音清越空灵，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方才清晏心系故人，多有失态，让两位道友见笑了。还未正式请教两位道友尊姓大名，仙乡何处？”
叶晨坦然回应：“在下叶晨，来自九耀圣宗。”
随即他目光微侧，看向身旁沉默的黑裙女子，语气平静地介绍道：“这位是幽衍道友，乃逍遥四海的散修，并非宗门子弟。”
周清晏听闻九耀圣宗四字，明眸中顿时闪过一抹惊讶。
九耀圣宗虽是大派，但并非以佛法着称，其门下弟子能参加此等佛门顶尖盛会，已是稀奇，更何况……
她不由追问道：“九耀圣宗？莫非叶道友师从浮屠岸？”
叶晨摇了摇头，淡然否认：“并非如此，在下并非浮屠岸出身。”
周清晏心中疑惑更甚，不是浮屠岸的亲传，竟能代表九耀圣宗前来，此中必有缘由。
她红唇微启，正欲进一步细问，一道略显轻佻的声音，打破了殿内肃穆氛围，将她的问话硬生生打断。
“公主殿下！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你也在此地！真是巧啊！”
话音未落，三道身影已迈过因果殿的门槛。
叶晨循声望去，眼神骤然一凝，瞳孔微微收缩。
为首那名身着华贵白袍，面容带着几分倨傲的青年，他并不认识。
但其身后紧随的一男一女，那两张面孔，就算是化作灰他也认得！
那女子身段婀娜，容颜妖冶，眉宇间自带一股媚意与邪气，正是黑煞教妖女夜溟罗！
纵使未像上一条时间线上被毁容，但叶晨绝对不会认错。
而那男子，身形魁梧，面容阴鸷，虽不知其具体姓名，但正是此人在上一条时间线万瘴谷中，主导了那召唤域外天魔的邪恶仪式，险些造成滔天杀孽！
纵然此刻两人皆换上了九耀圣宗弟子的服饰，但他们身上那股与佛门清净格格不入的阴冷气息，即便极力掩饰也无法完全消除。
叶晨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想要域外天魔降临此界的人，竟然也混进了这佛法大会！
而且看样子，还与这明显出身不凡的白袍青年搅和在了一起。
他们潜入此地有何图谋？是针对这佛法大会本身，还是……针对自己而来？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无数念头在叶晨脑中闪过。
他眼角余光瞥向幽衍。
虽然她戴着修罗面具看不清表情，但叶晨能清晰地感觉到，在那一男一女出现的瞬间，幽衍最顶级的猎手发现了值得关注的猎物。
因果殿内，原本略显缓和的气氛，因这三位不速之客的闯入，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暗流汹涌，无形的界限将六人隐隐分成了两个阵营。
周清晏闻声转头，看向那出声的白袍青年司景明，柳眉瞬间蹙起，清澈的眼眸中闪过毫不掩饰的厌烦与冷意。
她声音带着皇家威仪，厉声道：“司景明，本宫在此静修参悟，与你何干？此地是佛法清净之地，岂容你喧哗放肆！”
这话语如同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司景明的脸上。
他本想凑到近前献殷勤，此刻却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脸色瞬间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精彩纷呈。
他身为大周皇朝司家嫡系，平素骄横惯了，何曾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心仪的女子如此毫不留情地呵斥？
尤其是在两位他意图拉拢的九耀圣宗弟子面前。
一股羞愤感瞬间冲上头顶。
司景明不敢对周清晏发作，那满腔的邪火与羞恼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立刻全部迁怒到安然坐在公主身旁的叶晨身上。
他脸色一沉，眼中闪过戾色，伸手指着叶晨呵斥道：“哪里来的山野刁民？如此不懂规矩！没看到本公子在此吗？”
“这靠近公主殿下的尊位，也是你这等来历不明之人能坐的？还不快滚开，给本公子让座！”
语气骄横跋扈，仿佛叶晨的存在本身就是亵渎。
叶晨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两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笑声中的不屑与无视，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在自己仰慕的公主面前，被一个看似普通的黑袍修士如此轻蔑地无视，司景明一直强压的怒火瞬间如火山般爆发。
他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理智被狂怒吞噬：“你找死！”
他竟全然不顾此地乃是神秘莫测的因果殿，暴喝声中，筑基后期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佩剑之上。
剑身嗡鸣，化作一道凌厉无匹的寒光，直刺叶晨的咽喉！
这一剑又快又狠，显是下了死手，意图一击毙命。
然而，剑尖距离叶晨尚有三尺之遥，便被一道流动着深邃暗渊光泽的漆黑屏障彻底阻挡。
铛——！
一声沉闷的巨响，剑身剧颤，司景明只觉一股无可抗拒的反震之力传来，虎口发麻。
循声望去，那屏障却纹丝不动。
不等他惊骇变招，两道散发着湮灭一切气息的漆黑锁链，以超越其神识捕捉的速度，自虚空中钻出！
噗嗤——！
两声轻响，锁链精准无比地瞬间贯穿了他的双肩！
“啊——！”钻心的剧痛传来，司景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佩剑哐当一声脱手落地。
他惊恐万状地看向幽衍，只见那戴着修罗面具的身影依旧静坐原地，仿佛从未动过。
唯有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眸子，淡漠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叶晨这时才缓缓抬起眼帘，目光扫过因痛苦而面容扭曲的司景明。
他语气平静得没有波澜，却带着令人骨髓发寒的杀意：“…若再有下次，碎的就不是你的锁骨，而是要你的命。”
司景明张了张嘴，还想强撑场面放几句狠话。
但刚对上幽衍那毫无人类情感的淡漠目光，所有的话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恐惧带来的窒息感。
他捂着血流如注的肩膀，再不敢多看叶晨和幽衍一眼，踉踉跄跄地退到远处一个蒲团坐下。
夜溟罗与身旁男子自始至终冷眼旁观，此刻互相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分别坐在司景明两侧，眼神深处却掠过不易察觉的凝重。
因果殿内，三对三的格局，因这场短暂的冲突，悄然形成，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当六人彻底入座之时，因果殿中央的六个蒲团仿佛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古老阵法。
微光一闪，每个参与者面前的虚空中，都凭空浮现出一枚通体漆黑的玉简。
叶晨伸手接过玉简，神识略微感应，便察觉到与此前大会发放的信息玉简截然不同。
此玉简之上，萦绕着最本源的佛法气息，正对应着传说中众生轮回的六道——天道、人道、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他面前这枚，散发出的是充满业力与惩罚意味的气息，是……地狱道的气息？这让他心中凛然。
叶晨尝试着将一缕神识探入玉简，却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阻碍。
玉简内部被浓郁的迷雾笼罩，任他如何催动神识，也无法窥见其中分毫内容。
他抬头环顾四周，只见包括幽衍在内的其余五人，都已闭目凝神，正将神识沉入各自手中的玉简。
殿内一片寂静，只剩下司景明因伤痛而偶尔发出的细微抽气声。
片刻之后，众人陆续退出神识状态，脸色各不相同。
周清晏秀眉微蹙，绝美的脸庞上露出凝重与深思之色，仿佛在消化难以置信的信息。
司景明则是脸色煞白，惊疑不定中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恐惧，目光闪烁，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而夜溟罗与墨天刑，虽然表面上依旧镇定，但叶晨能明显感受到他们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凌厉杀机和不易察觉的慌乱。
幽衍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懒散样子。
但叶晨能清晰地感觉到，在她退出神识的刹那，周身那本就清冷的气息，更添了一分肃杀之意。
此刻的她如同出鞘的利刃，寒意逼人。
就在这时，幽衍那清冷的传音，直接在叶晨的识海中响起：“府主，我的玉简所示任务，是诛杀司景明身旁那两人，夜溟罗与墨天刑。观此玉简气息，应是修罗道之杀戮任务。”
这佛法大会竟直接下达了诛杀令？
他立刻传音回去，语气带着关切：“此二人修为不弱，尤其那夜溟罗已是金丹圆满，你可有把握？是否需要我伺机相助？”
幽衍的回应透过神识传来，带着源于绝对实力的自信：“府主放心，对付此二人，无需你出手。而且……恐怕府主此刻也难以插手。”
叶晨闻言，眉头不由微微皱起。
“难以插手？”
还未等叶晨细思幽衍话语中的含义，他周遭的景物迅速扭曲、变形！
一股强大的空间法则波动将他彻底包裹，下一刻待视野重新稳定，他赫然发现自己已不在那肃穆的因果殿内。
举目四望，如今叶晨身处一个由古老巨石垒砌而成的环形看台之上！
下方是两个被强大阵法彻底分隔开的巨大演武场。
左边场地内，幽衍独自一人，黑裙飘飘，她对面正是如临大敌的夜溟罗与墨天刑。
右边场地，则是周清晏与面色苍白的司景明。
而他自己，则如同一个被隔绝在外的旁观者，高高在上地位于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