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难六年的寒冬,如同一位冷酷无情的判官,降临在辽东半岛。凛冽的朔风呼啸着,卷起漫天雪沫,将连绵的山峦、幽深的峡谷、以及那些曾经浴血搏杀的战场,都覆盖在一片肃杀的银白之下。
然而,在这片看似沉寂的冰雪世界之下,战争的胜负天平,正悄然发生着决定性的倾斜。
对于赵充国统领的汉军而言,这个冬天虽然依旧艰苦,却不再是绝望的深渊。一年多“结硬寨打呆仗”的苦心经营,此刻终于结出了丰硕的果实。
从汉江北岸的玉滩渡大营,到深入三韩腹地的各处前沿堡垒,都已被加固得如同钢铁要塞。
深挖的壕沟冻成了坚硬的冰墙,丈余高的夯土石墙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箭楼、哨塔在风雪中巍然屹立。
营内排水沟渠畅通,营房虽简陋却足以遮风挡雪,甚至搭建了简易的暖炕,让士兵们有了一个相对温暖的栖身之所。
粮秣充足 这是最关键的转变!经过半年多的屯田、修筑粮道、建立中转仓,汉军的后勤体系终于熬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从玄菟郡后方运来的粟米、麦粉、腌肉、豆类,以及从辽东本地屯田收获的粮食,源源不断地输入各营垒。
巨大的粮仓堆满了谷物,露天粮垛覆盖着防雪的草席和油布。士兵们每日能吃到热腾腾的饭食,甚至偶尔能分到一些肉干或咸鱼。
充足的营养,是维持士气和战斗力的根本。
少府调拨的厚实棉衣、皮帽、手套、毛靴,以及辽东本地制作的狗皮褥子、羊毛毡毯,陆续配发到前线士兵手中。
虽然依旧寒冷,但已非刺骨难熬。医官营储备了充足的冻疮膏、驱寒药酒,非战斗减员大大减少。
温暖的营房、充足的食物、御寒的衣物,让饱受战争煎熬的汉军士兵们,脸上重新有了血色和生气。
训练场上,士兵们冒着风雪进行操练,呼喝声震天。巡逻队踩着厚厚的积雪,警惕地巡视着防区。
长安风波平息后,统帅赵充国地位稳固,也给了全军一颗定心丸。士兵们知道,只要熬过这个冬天,胜利就在眼前。
与汉军的“暖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困守在各处山城、寨堡中的三韩残部。对他们而言,这个冬天,是真正的末日审判。
白岩城的血痕早已被冰雪覆盖,但幸存的辰韩人蜷缩在残破的石堡中,如同身处冰窖。寒风从破损的窗户、门缝中灌入,冻得人瑟瑟发抖。
燃料早已耗尽,连门板、家具都被劈开烧掉。许多人只能挤在一起,靠体温勉强取暖。冻死、冻伤者每日都在增加。
饥饿—— 这才是最致命的!围困半年多,山城内的存粮早已告罄!树皮、草根、甚至老鼠都被吃光。
饥饿如同无形的绞索,勒紧了每一个人的咽喉。士兵们面黄肌瘦,眼窝深陷,走路都摇摇晃晃。
许多人因长期饥饿导致浮肿,皮肤溃烂。战斗力?早已荡然无存!他们连拿起武器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黑齿寨、鬼哭岩……所有残存的三韩据点,都笼罩在同样的绝望之中。首领们的威严,在饥饿和寒冷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士兵们不再听从号令,为争夺一点点可怜的食物而互相殴斗、甚至自相残杀。
哗变和逃亡的事件越来越多。瘟疫在虚弱的人群中肆虐,却无药可医,只能眼睁睁看着族人死去。
曾经活跃在山林间的三韩游击队,也几乎销声匿迹。严寒和饥饿同样摧毁了他们。
大雪封山,行动困难。缺少食物和御寒衣物,让他们无法再像以往那样神出鬼没地袭扰汉军。
偶尔有小股人马冒险下山,试图寻找食物或袭击汉军哨卡,但往往因体力不支而被轻易歼灭或俘虏。
赵充国敏锐地捕捉到了战场态势的变化。他不再急于发动强攻,而是采取了更冷酷、也更有效的策略——让寒冬和饥饿替他完成最后的征服。
严令各部,继续严密围困所有三韩据点!加固封锁线!增派巡逻队!严防任何人员、物资进出!他要让三韩人彻底断绝任何外援的希望。
汉军士兵在风雪中,向着被围的山城、寨堡喊话:“放下武器!下山投降——!!”
“汉军有热饭!有暖衣——!!”
“只诛首恶!胁从不罪——!!”
“顽抗到底!只有死路一条——!!”
同时,将一些投降后被善待、吃饱穿暖的三韩俘虏,带到阵前现身说法。这些活生生的例子,对饥寒交迫的守军产生了巨大的心理冲击。
对于个别仍有零星抵抗或试图突围的据点,赵充国则命令使用强弩、投石机进行精准的远程打击,摧毁其防御工事或杀伤其有生力量,进一步瓦解其抵抗意志,但不进行伤亡巨大的攀爬强攻。
设立专门的“招降营”。对主动下山投降的三韩士兵和平民,给予热食、衣物和基本医疗,并严格履行“只诛首恶,胁从不问”的承诺。
此举如同在冰封的湖面上凿开一个口子,投降者开始零星出现,并逐渐增多。
白岩城残破的石堡内,卫莽裹着仅存的几张兽皮,蜷缩在冰冷的石座上。曾经枭雄的气概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深陷的眼窝和枯槁的面容。
他看着堡内横七竖八躺倒的士兵,听着此起彼伏的呻吟和哭泣,闻着空气中弥漫的死亡与绝望的气息。
一名亲兵踉跄着跑进来,声音嘶哑:“大王黑齿寨黑齿明他他带着残部下山投降了——!!”
卫蒙身体猛地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暴戾,随即又被无尽的灰败取代。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知道,黑齿明的投降,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大王粮粮仓空了三天了……” 另一名亲兵有气无力地报告。
“外面汉军又在喊话说是只要大王下山就……” 亲兵的声音越来越低。
“滚——!!” 卫蒙用尽最后力气嘶吼一声,随即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他知道,自己已是穷途末路。
投降?汉军绝不会放过他这个“首恶”!顽抗?堡内的人,包括他自己,恐怕连拿起刀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望向窗外,风雪依旧。汉军营垒的方向,隐约有炊烟升起。那代表着温暖和食物,是他和堡内所有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天堂。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彻底吞噬了他最后一丝意志。
靖难六年的深冬,辽东半岛的冰雪之下,三韩最后的抵抗力量,正在被无声地瓦解。饥饿,成为了汉军最强大的盟友。
赵充国稳坐中军帐,只需耐心等待。他知道,当春天来临,冰雪消融之时,迎接他的,将不再是浴血的山城,而是一片彻底臣服的土地。
这场漫长而残酷的征服之战,终于迎来了它的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