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年·冬·西海畔: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高原的寒气也最为刺骨。然而,在这一片万籁俱寂之中,汉军营垒却已悄然苏醒,开始了新一天的运转。
当天边刚刚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鱼肚白时,细碎的、几乎看不见的冰晶开始从铅灰色的云层中悄然飘落。
很快,雪花变得清晰可见,纷纷扬扬,越下越大,如同鹅毛般洒向苍茫的大地。靖汉十七年的第一场秋雪,就在这个大战将至的清晨,不期而至。
雪花无声地覆盖了昨日战场的血腥与狼藉,暂时将一切污秽与残酷掩于纯白之下,却也带来了新的寒意与挑战。
营垒内,最先活跃起来的是火头军。他们在军官的严厉督促下,几乎一夜未得安睡,必须在天亮之前将全军的早饭准备妥当。
这是周云的死命令:必须在天色大亮、可能接敌之前,让所有士兵吃饱吃暖,以最佳状态迎接战斗。
巨大的锅灶下,柴火熊熊燃烧,将周围飘落的雪花瞬间融化。
大锅内,滚沸的粥水咕嘟作响,里面混合着剁碎的马肉块、青稞和粟米,浓郁的香气混合着水蒸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形成一片温暖的白雾。
另一旁,伙夫们将昨日缴获的羌人面饼放在火上烤热。整个炊事区域忙碌而有序,没有人说话,只有锅勺碰撞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与此同时,随军医官和他们的助手们也早早起身,提着昏暗的羊角灯,穿梭于临时医帐和安置伤兵的窝棚之间。他们小心翼翼地检查着每一位重伤员的状况,换药、喂水、试探体温。
经过一夜的相对安宁和相对充足的保暖,一部分重伤员的情况竟然奇迹般地稳定甚至略有好转。
高烧有些退了,伤口没有明显恶化,呼吸也平稳了一些。这给医官们带来了一丝欣慰,也让照顾他们的轻伤员同伴松了一口气。
然而,战争从未缺少残酷。也有数百名重伤员,伤势过于沉重,尽管得到了力所能及的救治,但伤势仍在急剧恶化。
严重的感染、内出血、或多处致命创伤,使得他们面色蜡黄或赤红,呼吸微弱而急促,甚至陷入深度昏迷。
所有经验丰富的医官心里都清楚,这些同袍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除非有神迹发生,否则很难撑过今天。
他们能做的,只有尽量减轻其痛苦,然后默默地将有限的资源和精力投向那些更有生存希望的伤员。一种无声的沉重弥漫在医帐之中。
当天光彻底放亮,雪花依旧纷飞,将整个营垒染上银装时,火头军准时敲响了开饭的梆子。
热气腾腾、内容扎实的肉粥和烤热的面饼被迅速分发到每一个士兵手中。
经历了昨日的血战和夜间的劳累,又得到了相对充足的休息和保暖,士兵们的食欲大增。
他们围坐在背风的墙根下、帐篷里,大口地吞咽着滚烫的食物,感受着热量从胃部流向四肢百骸,驱散着最后的疲惫和寒意。
这顿“丰盛”的早饭,不仅仅是果腹,更是战前最重要的精神与体力的补充。
吃完饭,士兵们无需过多指令,便自发地开始最后的战前准备。
他们仔细检查自己的武器:环首刀的刀刃是否锋利,长矛的矛头是否牢固,弩弓的弓弦是否紧绷,箭囊是否装满。然后将这些武器放在触手可及之处。
接着,令人惊异的一幕出现了:没有喧嚣,没有恐慌,大部分士兵选择了一个靠近围墙、能够随时起身作战的位置,直接裹紧身上的皮袍,靠着冰冷的墙根或同伴的身体,闭目眼神,静静地休息。
他们利用这大战前最后的片刻宁静,努力让自己的身心保持平静,积蓄着每一分力量。
雪花落在他们的头盔、肩头和衣袍上,渐渐积累起薄薄的一层,他们也浑然不觉。
整个汉军营垒,陷入一种奇异的“静待”状态。除了必要的哨兵在垛口警惕地注视着远方被雪幕笼罩的羌人营地方向,以及偶尔军官低声巡视走过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大的声响。
这是一种经历过血火淬炼后的沉着,是一种对统帅和同袍的信任,更是一种对于即将到来的风暴的默然宣战。
他们吃饱了,穿暖了,武器在手,工事在身侧,此刻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羌人再次发起进攻,然后用敌人送来的箭矢和自身的勇武,将其再次击溃于这片银装素裹的血色原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