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六年·冬·河西防线:
时光荏苒,河西走廊的秋意迅速被初冬的凛冽所取代。寒风从祁连山脉呼啸而下,卷起戈壁滩上的砂砾,抽打在戍堡的土墙上,发出呜呜的声响。
驻守于张掖郡南部防线的大将公孙遗,身披厚重的毛皮大氅,立于烽燧台上,目光凝重地望向西南方向——那是周云大军当初决然南下、消失于雪山深处的方向。
音讯断绝与不安的滋生:
一个多月了。
自大总管周云亲率六万精锐铁骑,自信满满地踏入那条通往祁连山深处的险峻谷道,至今已过去一个多月。
最初的日子里,还能零星接到一些通过烽燧接力或快马信使传来的消息。
多是“大军进展顺利”、“已突破某处隘口”之类的简短军报。虽然具体战况不详,但至少证明大军仍在运动,仍在存在。
然而,最近这半个多月,甚至更久,情况彻底变了。
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仿佛那六万大军,连同他们的统帅,被那连绵的雪山彻底吞噬了一般,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这种彻底的、漫长的静默,像一块不断增重的巨石,压在公孙遗的心头。
他每日必问的事项,从防务巡查变成了“今日有无大总管消息?”,而得到的总是斥候队长无奈的摇头。
直觉,一种久经沙场的老将所特有的、对危险气息的敏锐直觉,反复地敲打着他:出事儿了!肯定出大事了!
六万大军,不是六百人,怎么可能如此长时间地完全失去联系?即便遭遇强敌,陷入苦战,也总该有溃兵、信使或求援的烽烟传出吧?
如此彻底的沉寂,往往意味着最坏的情况——全军覆没,或者陷入了一种无法向外传递信息的绝境。
职责与谨慎的束缚:
内心的焦虑日益加剧,但公孙遗的职责和性格却束缚着他。
他的任务是“深垒固守,锁死东线”,确保羌人无法东窜或北逃,保障陛下西征主力的侧后安全。
周云给他的命令清晰而严格,他麾下的四万将士(两万骑兵、两万步卒)是钉死在这条防线上的钉子。
没有确凿的证据,仅凭“直觉”和“失联”,他敢做什么?
擅自派大量斥候深入雪山搜寻?那里面地形复杂,羌人活动频繁,派少了是送死,派多了则严重削弱防线力量,万一羌人趁机来袭怎么办?
直接将“大军可能遇险”的猜测上报朝廷和陛下?万一只是信使道路被风雪所阻,大军实际上正在西海高歌猛进,自己岂非谎报军情,动摇军心,甚至干扰陛下西征大略?
他只是一个做战方面将领,无权也无法基于猜测做出重大决策。谨慎和服从,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信条。
这种明知可能出事却无能为力、不敢妄动的感觉,让他倍感煎熬,夜不能寐。
错误的慰藉:羌骑锐减的误读:
就在公孙遗焦虑到极点之时,前线斥候带回了一个似乎能解释现状的“好消息”。
“报将军!连日探查,发现对面与我军对峙之羌人骑兵,数量锐减!许多原本驻扎的营地都已空置,只剩下老弱看守!其主力骑兵,似已大规模向西调动!”
这个消息,让公孙遗先是愕然,随即,多日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甚至差点笑出声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猛地一拍大腿,连日来的阴霾仿佛瞬间被驱散,“大总管成功了!他定然已率军神兵天降,出现于西海羌人腹地!并且给予了其沉重打击!以至于羌人不得不将东部防线的精锐骑兵全部西调,回去救援老巢!”
逻辑链在他脑海中迅速形成,并且越想越觉得合理:
大军失联?定然是正在激烈作战,无暇也无法派出信使!
羌人西调?定然是老巢告急,被迫回援!
这不正完美印证了周云当初“中心开花,直捣黄龙”的战略构想吗?
“好!好!大总管用兵如神!”公孙遗忍不住赞叹,脸上多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羌人主力被吸引至西海,正说明其已穷途末路,正被大总管逐一击破!我等这边压力骤减,乃是好事!”
他彻底放下心来,甚至开始乐观地想象着周云在西海大破羌人主力,捷报即将传来的场景。他下令各部继续保持警戒,但心态上已从高度的担忧转变为积极的等待。
残酷的现实:认知的鸿沟:
殊不知,公孙遗基于有限情报和乐观期望所做出的推断,虽然听起来合情合理,却与残酷的现实存在着一条巨大的、可悲的鸿沟。
他猜对了一半:羌人主力确实大规模西调了。但并非是因为周云在痛击他们,而是因为他们发现了周云这支孤军深入、并且正处于虚弱状态的“肥肉”,正蜂拥而去,企图将其彻底围歼!
他想象中周云“用兵如神”、“逐一击破”的场景根本没有发生。真实的情况是,周云大军正被困在西海畔那个简陋的营垒里,承受着高原环境的残酷折磨和羌人日夜不停的围攻,伤亡惨重,濒临绝境。
被羌人打地狼狈不堪、苦苦挣扎的,恰恰是他寄予厚望的大总管周云。
公孙遗的误判,使得河西走廊的四万汉军精锐,依然静静地守在防线之后,错过了或许能改变战局的最佳反应时间。
而西海之畔的周云,则在绝望中,依旧等待着那永远不会从东面出现的援军身影。信息的隔绝与认知的偏差,正在将一场战役推向更深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