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的暴雨，终于在黎明到来前的那一刻，彻底停歇了。
经过了一夜狂风骤雨洗礼的城市，在熹微的晨光中显露出一丝疲惫后的宁静。
而在那座并不对公众开放的秘密军用机场跑道尽头，一架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涂装编号的超音速隐形运输机，正如同一只沉默的钢铁巨鹰滑行，加速。
然后昂起高傲的头颅，刺破了灰蒙蒙的云层，直冲万米高空。
它载着满身的硝烟与风尘，载着那份关乎国家安危的绝密胶卷，也载着那一对刚刚从地狱边缘携手归来的英雄，踏上了归途。
机舱内，恒温系统将外界的寒冷与气流颠簸尽数隔绝，只剩下引擎低沉而规律的轰鸣声，像是一首单调却令人心安的催眠曲。
贺云屹坐在宽大的航空座椅上，身体依旧保持着一种军人特有的挺拔，但那双总是警惕地扫视四周的黑眸，此刻却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他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落在了身侧。
那里，萧荆正侧着身子，头歪在他的肩膀上，睡得深沉。
这位在“龙巢”里被称为“先知”，在战场上如同鬼魅般收割生命的冷艳杀手，此刻却像一只卸下了所有防备和爪牙的小猫。
她那张总是冷若冰霜的脸上，因为极度的透支而显出一抹不正常的苍白，眼睑下有着淡淡的青影。
那一头原本利落的短发，此刻有些凌乱地贴在脸颊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她太累了。
从潜入海城，到赌场博弈，再到钟楼决战、雨夜狂飙……这七十二个小时里，她的神经始终绷紧到了极致，身体机能更是被压榨到了临界点。
直到上了飞机，直到确认彻底脱离了危险区域，她才终于允许自己那根紧绷的弦松弛下来。
而在松弛的那一瞬间，汹涌而来的疲惫便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贺云屹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节奏，生怕惊扰了怀中人的好梦。
他的左手，那只在钟楼爆炸中被碎石擦伤、缠着厚厚绷带的手，正紧紧地、十指相扣地握着萧荆的右手。
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
纤细，修长，却并不柔软。指腹和虎口布满了薄薄的茧子，那是常年握刀和据枪留下的印记。
而在手背上，几道新鲜的细小划痕还在微微渗着血丝，那是昨晚在破碎的玻璃窗前留下的勋章。
贺云屹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温度。
这温度，比他这辈子握过的任何枪械都要滚烫，都要真实。
“睡吧，阿荆。”
他在心里默默地念着。
“我们回家了。”
窗外的景色在飞速变换。
从繁华喧嚣、灯红酒绿的东南沿海，飞越了千山万水，逐渐变成了苍凉辽阔、白雪皑皑的西北高原。
那种湿热黏腻的空气被抛在了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刻入骨髓的、凛冽而纯净的寒风。
那是“龙巢”的味道，也是家的味道。
数小时后。
“嗡——”
随着一阵轻微的震动，飞机的起落架缓缓放下。
萧荆那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随即，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猛地睁开。
没有刚睡醒的迷茫，只有瞬间恢复的清明与警惕。
这是她在末世十年养成的本能，即使是在最深沉的睡眠中，也能在危险降临（或是环境改变）的第一时间苏醒。
但下一秒，当她感受到肩膀下那坚实的触感，以及那只紧紧包裹着自己手掌的大手时，眼底的寒芒瞬间消融。
她转过头，正好撞进了贺云屹那双含笑的眼睛里。
“醒了？”
贺云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透着一股令人安心的暖意。
“嗯。”
萧荆直起身子，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目光投向舷窗外。
映入眼帘的，是那片熟悉的、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巨大山脉。
而在山脉的深处，那个代表着国家最高机密的地下基地入口，正缓缓打开。
“我们到了。”
……
“龙巢”，停机坪。
这里的气温常年维持在零度以下，凛冽的寒风卷着雪花，在空旷的跑道上肆虐。
然而，当舱门缓缓打开的那一刻。
贺云屹和萧荆看到的，却是一幅令他们动容的画面。
在那巨大的银白色停机坪中央，并没有想象中那种鲜花簇拥、锣鼓喧天的盛大欢迎仪式。
那里只有寥寥数人。
但这几个人，却代表了整个“龙巢”，乃至整个西北军区的最高意志。
站在最前面的，赫然是一身白色唐装、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龙王”！
在他身后，是“神医”、“铁锤”，还有那个扎着羊角辫、却一脸严肃的“红皇后”。
他们没有说话，没有欢呼，只是静静地站在风雪中，任由寒风吹乱他们的头发和衣角。
他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架缓缓停稳的黑色战机，眼神中充满了焦急、期盼，以及……深深的担忧。
直到看到贺云屹和萧荆的身影出现在舷梯上。
直到看到两人虽然步履有些蹒跚、身上缠着绷带，但依然挺拔如松的身姿。
“龙王”那张紧绷的脸上，才终于松弛了下来，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贺云屹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已经破损不堪、沾满了血污和泥水的西装，牵着萧荆的手，一步一步地走下舷梯。
来到“龙王”面前，两人并没有因为身上的伤痛而有丝毫懈怠。
“啪！”
两人同时立正，抬手，敬礼！
动作标准，有力，带着一股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铁血煞气！
“报告首长！‘猎鹰’、‘先知’，奉命归队！”
贺云屹的声音洪亮，穿透了呼啸的风雪。
“任务……圆满完成！”
说着，他从贴身的内兜里，取出了那个黑色的金属盒子。
那个盒子并不大，也不重。
但在此刻，在所有人的眼中，它却重逾千斤！
因为那里面装的，不仅仅是一份绝密胶卷。
更是数万边防战士的生命安全，是国家的尊严，是贺云屹和萧荆拿命换回来的胜利！
“龙王”缓缓伸出双手，郑重无比地接过了那个黑色的盒子。
他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他并没有急着打开盒子去确认里面的东西，而是将盒子交给了身后的“红皇后”。
然后，这位掌管着国家最神秘力量的老人，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在贺云屹和萧荆的身上来回扫视。
他看到了贺云屹额头上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
他看到了萧荆走路时微微跛行的左腿。
他看到了两人衣服上那些被大火烧焦的破洞，和那下面隐约可见的、被纱布包裹着的累累伤痕。
这七十二个小时里，这两个年轻人到底经历了什么，虽然战报上只有寥寥数语，但“龙王”心里比谁都清楚。
那是真正的九死一生。
那是真正的在刀尖上起舞。
老人的眼眶，在这一刻，微微有些泛红。
他没有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官话，也没有许下什么空洞的奖励。
他只是走上前，伸出那双枯瘦却温暖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贺云屹的肩膀，又轻轻地拍了拍萧荆的肩膀。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那四个简单、朴实、却又充满了无尽分量的字——
“干得漂亮。”
这四个字，是肯定，是赞赏，更是家人般的疼惜。
“铁锤”在一旁吸了吸鼻子，嘟囔道：“我就说我的‘暗夜’肯定好用，你看，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吗……”
“神医”则推了推眼镜，目光已经开始在两人身上扫描：“别废话了，赶紧送医疗中心！这一身的伤，看着都疼！尤其是丫头那条腿，要是留下后遗症，我拆了你们！”
“红皇后”抱着那个黑盒子，眼圈红红地看着萧荆，小声说道：“先知姐姐，你答应过回来给我讲故事的，不许赖皮……”
听着这些充满了“人味”的唠叨，感受着周围那真切的关心。
萧荆那颗在杀戮中渐渐冰冷的心，再次感受到了一股暖流。
她转过头，看向身边的贺云屹。
恰好，贺云屹也正低头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没有了战场的硝烟，没有了生死的紧迫。
有的，只是无尽的温柔与默契。
他们相视一笑。
那笑容里，有疲惫，有释然，更有对彼此深深的眷恋。
风雪依旧在吹。
但这片冰冷的停机坪，此刻却显得格外的温暖。
因为，他们回家了。
并且，是一起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