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覆盖鳞片的巨手离九霄签印不过三寸时,韩林耳侧突然响起熟悉的袍角破空声。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转头——山风卷着松涛灌进耳膜,却见一道青衫身影立在五步外的断岩上。
那人腰间悬着半枚玄铁剑穗,正是他亲手给师父下葬时系在棺椁上的;眉峰间的守剑纹若隐若现,与他剑身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师父?韩林喉结滚动,玄铁剑差点脱手。
三天前他亲手将无咎道人的骨灰埋在祖师祠堂后,此刻却见对方站在自己面前,连衣摆被血雾染的暗斑都与记忆里临终前那副模样分毫不差。
无咎道人目光扫过半空震颤的漆黑裂缝,又落在韩林掌心摇摇欲坠的九霄签印上,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韩林,你终于到了这一步。
这句话像重锤砸在韩林心口。
他想起师父咽气前攥着他手腕的手,温度一点点冷下去时说的守剑人守的从来不是一个世界,想起这三个月来系统签到时总在祖师祠堂触发特殊提示,想起每次与蚊道人对峙时,总有若有若无的因果线在识海深处牵引。
原来不是错觉——
您......韩林刚开口,无咎道人已抬手指向正疯狂吸收墨雾的蚊道人。
那老怪此刻半边身子都被腐蚀出白骨,却还在咧着嘴笑,牙缝里渗出的墨汁滴在地上,滋滋冒着青烟。
他本名玄枢,三百年前与我同拜在洪荒太初道君座下。无咎道人声音沉稳,像是在讲宗门旧事,我们师兄弟二人同修《九霄签印诀》,他修到第七重时起了异心——想把签印里封印的三千世界本源,炼化成自己证道的阶梯。
韩林握剑的手骤然收紧。
他终于明白为何蚊道人能精准定位诛仙本源,为何每次对抗时对方总像提前算到他的招式——原来这老怪与守剑人一脉,竟有如此深的渊源。
我废了他的修为,断了他的因果线,将他封在诛仙世界最深处。无咎道人抬袖,指尖凝出半枚与韩林掌心相同的金色签印,可他偷了太初道君的量劫簿残卷,用里面的因果重铸之法,在你成长的每一步都埋下了钩子。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卷起地上未干的血珠撞在韩林脸上。
他望着蚊道人此刻扭曲的面容,终于想起第一次在祖师祠堂签到时,系统提示的因果共鸣——原来从他成为守剑人的那刻起,师父就在用另一种方式与他并肩。
您......您根本没死?韩林声音发颤。
无咎道人摇头:我用守剑人禁术,将神魂封在签印里。
这三个月来,我看着你在大竹峰劈柴时藏起的半本《九剑真解》,看着你为救田灵儿硬接三尾妖狐那一掌,看着你在滴血洞为水月挡下噬心虫......他目光落在韩林肩背的旧伤上,守剑人传承三千年,从没有哪一代宿主,能像你这样,把字刻进骨血里。
半空的巨手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鳞片上渗出的绿液滴在九霄签印上,竟腐蚀出一个个焦黑的孔洞。
韩林这才惊觉,方才只顾着与无咎对话,那只手已压到签印上方,金色光罩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坍缩。
接好。无咎道人突然抬手,一本泛黄的古籍破空而来。
韩林本能地接住,指尖触到封皮时猛地一震——那是用蚊道人尾刺磨成的皮纸,上面歪歪扭扭刻着量劫簿·诛仙卷六个血字。
这是我当年从他手里抢来的残本。无咎道人退后半步,身影突然变得有些透明,里面记着太初道君封印三千世界的秘密,记着更高维度那些猎食者的弱点,也记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韩林怀里的古籍,如何让九霄签印真正与天道共鸣。
师父!韩林这才发现,无咎道人的双脚正在逐渐虚化,像被什么力量强行抽离这个世界,您要去哪?
我本就是因果线上的一缕残魂。无咎道人笑了,守剑纹在他眉心亮得刺眼,现在因果已了,该回去给你守着签印本源了。
记住,量劫簿里的每一个字,都是用太初道君的血写的——
他的声音突然被巨手的轰鸣淹没。
韩林低头看向怀里的古籍,封皮上的血字不知何时泛起红光,竟与他掌心的九霄签印产生了共鸣。
远处的水月突然拽他衣袖,声音里带着颤:韩林,那只手......它不敢碰你怀里的书!
韩林抬头,果然见那只巨手在离古籍三寸处停住,鳞片下的皮肤正渗出黑血,像是被什么东西灼烧。
蚊道人此刻已瘫在地上,望着那本书的眼神里全是惊恐:不可能......你怎么会......
守剑人守的,从来不是一个世界。无咎道人的声音突然在韩林识海里响起,翻开它,韩林。
你要守的,是所有被高等维度盯上的......
话音戛然而止。
韩林猛地低头,怀里的古籍不知何时自动翻开了第一页,泛黄的纸页上,用金漆写着一行古字——太初元年,三千世界封于九霄签印,猎食者至,守剑人出......
山坳里的银芒突然大盛。
韩林望着书中浮起的金色符文,又望向逐渐消散的无咎道人的身影,终于明白师父临终前那句话的分量。
他握紧古籍,玄铁剑上的守剑纹亮得刺眼,转头对水月和后土笑了笑:看来,我们要读点书了。
那只巨手在古籍的金光中发出最后一声嘶吼,终于缩回了漆黑的裂缝。
蚊道人趁机想逃,却被韩林一脚踩住手腕——他盯着对方惊恐的眼睛,将古籍举到他面前:现在,该你告诉我,这书里的猎食者,究竟是谁了。
月光透过云层洒在古籍上,纸页间飘出一缕若有若无的墨香。
韩林翻开的那一页,正停在猎食者弱点的章节前,几个被血覆盖的字若隐若现,像是等待着被人揭开......
古籍封皮上的血字还在渗着微光,韩林指尖刚触到第一页纸背,便觉有滚烫的信息流顺着经脉往识海钻。
那些金漆写就的古字突然活了过来,在纸页上方凝成虚影——太初道君手持九霄签印镇压三千世界的场景,蚊道人(时名玄枢)跪在道君座下抄录量劫簿的画面,无咎道人当年挥剑斩断同门因果时溅起的血珠,竟全在这方寸之间流转。
原来......您在祖师祠堂的秘藏里,藏的是他篡改量劫簿的证据。韩林喉间发涩。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祠堂签到时,系统提示检测到因果残片,当时他挖开青石板下的暗格,只找到半块刻着字的玉珏,如今才明白,玉珏里封存的,是无咎道人用本命精血锁了三百年的记忆——正是蚊道人在量劫簿里偷改诛仙世界本源可被剥离的那笔!
撕了它!
撕了它!蚊道人突然暴起,被踩住的手腕骨发出咔咔断裂声。
他半边脸的皮肉已腐蚀殆尽,露出森白的骷髅,另一只手却还在疯狂抓向古籍,那上面写的都是假的!
道君根本没说过......
假的?韩林反手将古籍按在蚊道人额头上。
金漆符文如活物般钻进对方识海,蚊道人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状,发出比鬼哭还凄厉的惨叫,您看,这第三页写着玄枢代笔时,将本源共生本源可夺,以血为墨掩去道君批注——原来您当年在量劫簿上动的手脚,连血都是偷的道君的。
蚊道人的挣扎突然顿住。
他望着古籍里浮起的、自己当年蘸着太初道君血改写的字迹,骷髅脸上竟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本想......本想夺了诛仙本源,就能证道圣人,就能......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黑血顺着牙缝喷在古籍上,无咎那老东西,竟把记忆封在量劫簿里......他早就算到你会查到这一步?
他算到的,是守剑人不会放任三千世界被吞噬。韩林将古籍护在怀中,指腹轻轻抚过猎食者弱点那页被血覆盖的字迹。
山风卷着血腥味灌进领口,他这才听见外面传来细碎的破空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撕裂结界,又像是有人在用法宝劈砍岩石。
韩师兄!远处传来田灵儿的惊喝。
韩林转头望去,只见七八个青面獠牙的邪修正从林子里窜出来,手中的骨刀泛着幽绿鬼火,正与青云门留守的弟子缠斗。
其中一个邪修额头刻着与蚊道人同款的黑鳞纹,见韩林望过来,竟发出刺耳的尖笑:大人早说过,守剑人会翻量劫簿!
今日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是蚊道人的血裔。水月真人不知何时站到韩林身侧,天琊剑嗡鸣出鞘,他们靠吞噬活物本源修炼,最擅追踪因果。她盯着那邪修额间的黑鳞,眼底闪过冷光,看来那老怪早把这些孽障藏在附近,就等我们松懈。
韩林握紧古籍,玄铁剑上的守剑纹突然发烫。
他望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蚊道人——这老怪此刻虽被压制,嘴角却还挂着得逞的笑,显然那些血裔的出现,正是他最后的后手。
韩林。无咎道人的声音突然在识海响起,带着几分欣慰的沙哑,你怀里的书,能破他们的因果追踪。
翻到本源共生那章,用签印引动书页金光。
韩林立刻翻页。
泛黄的纸页刚停在太初道君言:三千世界如胞,本源相连则生,强夺则亡那行字,古籍便腾起金色光雾,如活物般钻进每个血裔额间的黑鳞纹。
那些邪修突然僵在原地,抱着头惨叫,骨刀当啷落地:疼!
我的因果线......断了!
这是......田灵儿一剑挑飞扑来的邪修,转头看向韩林怀里的书,眼底满是震惊,他们的气息突然乱了,像是被什么力量......
量劫簿记的是三千世界的因果,自然能斩断蚊道人种下的因果线。韩林低头看向脚下的蚊道人。
这老怪此刻连骷髅脸上都没了血色,盯着古籍的眼神像在看索命的无常,师父把秘藏托付给我,是因为只有守剑人能驾驭这书里的因果之力——而您,从三百年前篡改量劫簿那天起,就把破绽留在了自己的因果里。
蚊道人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周身黑雾疯狂涌动,竟要强行自毁肉身。
韩林早有防备,玄铁剑抵住对方咽喉:想跑?
等你说清猎食者是谁再死。
猎食者......蚊道人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他们不是你能对付的......连太初道君都只能封印,你以为......
韩林!水月真人的声音陡然拔高。
韩林转头,正见最后一个血裔举着淬毒的骨矛,朝着田灵儿后心刺去。
他想也不想就要扑过去,怀里的古籍却突然泛起灼热的光,一道金芒如箭射出,精准洞穿那血裔的胸口。
记住,《量劫簿》只是工具。无咎道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几分消散前的虚无,真正能改变命运的,是你守着三千世界的心。
韩林猛地抬头,却只看见一缕淡青色的魂光融入古籍。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喊出声——他知道,师父从未真正离开,只是换了种方式,继续守着这方签印。
夜色渐深。
韩林站在被金光净化过的山坳里,望着远处逐渐平息的打斗声,又低头看向怀里的《量劫簿》。猎食者弱点那页的血字,不知何时淡了些,隐约能看见本源共鸣守剑人血等字样。
山风卷起几片落叶,掠过他肩头。
韩林深吸一口气,将古籍收进储物戒,玄铁剑在掌心嗡鸣。
他抬头望向天际——那里有一道极淡的裂痕,是蚊道人之前撕开的通往更高维度的通道。
等着吧。韩林轻声说,守剑纹在眉心亮起,我会查清猎食者的真相,守好所有该守的。
夜色笼罩下的洪荒大地,此刻显得格外寂静。
韩林踩着满地狼藉,朝着山坳外走去。
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落在一块刻着守剑人三字的断碑上,像一柄未出鞘的剑,正等待着刺破黎明的那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