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裹着铁锈味灌进领口时,韩林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
碑石上那行血字像根细针,正一下下挑着他魂魄里最敏感的弦——守剑人韩林,自愿签署共契,每个字的笔锋走势都与他三百年前在祖师祠堂抄录剑谱时如出一辙,连起笔时习惯性的顿笔都分毫不差。
好个蚊道人。他低笑一声,喉间的腥甜翻涌得更厉害了。
方才阿梨身上的契约干扰源让他误以为占了先手,却不想这老怪物早把他三百年间每道剑气走向、每次签印时的笔势都算进了局里。
血字边缘浮起的金蚊纹路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无数双复眼正透过碑文吞噬他的生机。
伪·天道笔在掌心烫得惊人,笔杆上的云纹突然泛起幽蓝,那是系统提示他本源消耗已达临界的警示。
韩林却攥得更紧了,指节发白处渗出细血珠——他要的就是这临界点。
它以为数据堆砌能算出人心?他望着碑面,瞳孔里跳动着暗金色的光,可人心会犯错。
话音未落,血字突然暴涨三寸,血色符文如活物般缠上他的手腕。
韩林闷哼一声,反手将笔尖按在二字上。
鲜血顺着笔锋滴在碑面,他故意顿了顿,让最后一滴血坠在字右下角——那是他刻意写歪的笔锋。
共弑。
两个字落下的瞬间,整座断崖都在震颤。
伪·天道笔发出刺耳的嗡鸣,笔杆上的云纹裂成蛛网,韩林感觉有把烧红的刀正剜他的丹田,本源如决堤的河水疯狂涌出。
碑面血色符文骤然扭曲,原本稳定的契约之力像被投入热油的冷水,炸开无数金蚊虚影。
那些蚊子生着半透明的翅,复眼里泛着饥饿的光,最前排的几只已经擦着他的耳尖飞过,在他颈侧划出细小的血痕。
来了。韩林咬着牙稳住笔势,额角的汗成串往下掉。
他早就算过,规则对的容忍度是有限的——当契约关键词被篡改,当变成,蚊道人布下的规则网就会出现致命的裂隙。
十里外的高崖上,陆雪琪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她望着断崖方向翻涌的金云,腰间天琊剑突然轻鸣,剑穗上的银铃震得发颤。韩师兄...她轻声呢喃,指尖抚过怀中那叠被体温焐热的符纸——那是今早他说要去后山采药时,她硬塞给他的保命符。
风突然转向。
陆雪琪抬眼,看见断崖处的金蚊群像被捅了窝的马蜂,正疯狂往韩林所在的位置涌。
她的瞳孔骤缩,右手猛地按在身侧的断剑碎片上——那是去年正魔大战时,从兽神爪下抢回的青云古剑残骸,曾在时间乱流中与韩林的剑势产生过共鸣。
这次,别一个人扛。
她的声音裹在剑气里,随着断剑碎片划破长空。
那碎片本是暗哑的铁灰色,此刻却被她的真元染成青芒,像颗坠星般扎进韩林脚前的地面。
嗡的一声,以断剑为中心,一道淡青色的屏障骤然展开,撞上来的金蚊触到屏障便发出焦糊的惨叫,跌落在地化作黑灰。
韩林转头的瞬间,正看见那抹熟悉的青衫立在十里外的崖顶,衣袂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忽然笑了,笑得比刚才更肆意,连唇角的血都沾到了下巴:雪琪,这屏障能撑半柱香吗?
三刻。陆雪琪的声音穿透风雷,足够你做完该做的事。
碑面的裂隙在扩大,能隐约看见后面流转的青色光雾——那是被封印的飞升通道本源。
韩林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丝本源注入伪·天道笔。
笔锋突然爆发出刺目白光,他借着力道在二字上重重一勾,整座碑石发出垂死的哀鸣。
就在这时,他闻到了一缕熟悉的沉水香。
那是无咎道人常点的香,混着松烟墨的味道,从他怀里的香炉残骸里飘出来。
韩林的动作微顿,眼角的余光瞥见香炉表面的裂纹正渗出幽蓝的光,像极了当年无咎真人用魂火温养它时的模样。
老师...他低唤一声,喉间的血却先涌了出来。
碑石在轰鸣声中崩碎,金蚊群如退潮的海水般消散。
韩林踉跄着扶住断剑,抬头时正看见陆雪琪向他跑来的身影。
可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最后落在怀里的香炉上——那裂纹里的幽蓝光芒,正一点点汇聚成模糊的人影。
沉水香裹着松烟墨的气息在风里打了个旋儿,韩林怀里的香炉残骸突然泛起幽蓝光晕。
裂纹中渗出的光雾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在他面前半尺处凝出个模糊的影子——是无咎道人的宽袖,是那道总沾着墨渍的眉峰,是他从前讲剑时总爱摩挲的青玉扳指。
老师?韩林喉头发紧,指尖刚要触碰那虚影,却见对方袖口的光雾正簌簌消散。
无咎道人的面容仍带着慈祥,眼角却凝着决绝,像是早料到这一面:三百年前我用魂火温养香炉时,便留了道残念在炉灰里。他的声音像浸在寒潭里的玉,清冽中带着碎裂前的脆响,现在...该烧了。
韩林瞳孔骤缩:不可!他想抓住对方的手腕,指尖却穿透虚影,只触到一缕即将消散的魂火。
无咎道人笑了,皱纹里的光雾跟着颤动:傻小子,你当我这把老骨头还图个什么?他抬手,掌心浮出一点幽蓝星火,当年你抄剑谱总爱把字右下角多顿一笔,我就知道...你是要给这天地留个破绽。
话音未落,星火地窜进香炉残骸。
幽蓝光晕陡然暴涨,将韩林整个人笼罩其中。
他闻到了焦糊的魂香——那是无咎道人用残魂点燃的最后一把火。
香炉在轰鸣声中碎成齑粉,老者的虚影却在火光中愈发清晰,像朵开在末日里的莲花:小子,这是我能给的最后一道光。
青焰腾空而起,在半空凝作一枚古老符印。
符印流转的纹路与青云门祖师祠堂的地砖暗合,正中央的字泛着金芒——那是历代守剑人用剑穗上的丝线绣在祠堂梁上的图腾。
韩林望着那符印砸向崩裂的碑面,突然想起十六岁那年,无咎真人指着梁上字说:守的不是剑,是人心的破绽。
三息。无咎道人的虚影开始崩解,最后一个字消散在风里。
韩林猛地攥紧伪·天道笔。
笔杆上的云纹已完全碎裂,露出内里漆黑的纹路——那是系统本源透支的警告。
他却笑了,血沫溅在笔锋上:三息够了。指尖按在碑面裂隙处,能清晰触到下面流转的本源之力,像条被锁链困住的活龙。
共弑!他大喝一声,笔锋直刺碑文核心。
方才故意写歪的字突然活了过来,血色笔画化作利刃,顺着裂隙劈向那道金色锁链——那锁链上串着无数光点,每个光点都是前代守剑人被吞噬的本源。
咔嚓!
锁链断裂的脆响混着蚊群的哀鸣。
碑面崩碎数寸,金蚊虚影像被抽了筋骨的虫,扑棱着坠地化作黑灰。
韩林感觉有什么黏腻的东西从丹田涌出,那是被斩断的契约残片正撕扯他的本源。
他咬碎舌尖,血腥味刺激得意识清明:系统,提示。
嗡——
系统音比往日更冷,带着电流杂音:赊账超额,契约重写失败。
韩林却笑出了声,血珠顺着下巴滴在断剑上:谁说失败了...他望着碑面裂隙里透出的青色光雾,瞳孔里的暗金逐渐涣散,我只是...把错字留在了规则里。那笔歪了的早顺着契约之力渗进天地规则,下次再改...只需要再加一笔。
话音未落,反噬如惊雷劈下。
韩林的丹田像被塞进块烧红的炭,本源如退潮的海水般抽离。
伪·天道笔在掌心碎成粉末,细灰沾着血珠簌簌落在地上。
他踉跄着栽向断剑,却被一道青影接住——是陆雪琪,她的天琊剑还在轻鸣,剑穗上的银铃被血浸透,成了暗红的珠串。
韩师兄!陆雪琪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按在他颈侧脉门。
那里的跳动弱得像风中残烛,你撑着,我带你回大竹峰,田师叔的还魂丹...
韩林望着她发红的眼尾,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指腹触到她束发的玉簪,那是去年他在流波山捡的碎玉雕的,雪琪...他的声音轻得像片雪,碑文裂了,飞升通道...快开了。
陆雪琪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我不管飞升通道,我只要你活着!她抱着他往崖下跑,天琊剑自动浮在头顶,斩开最后几只漏网的金蚊。
韩林的意识开始模糊。
他看见碑面虽裂未毁,其中一道血色符文正缓缓脱落。
那符文暗红如血,边缘缠着金纹,像条活物般扭着身子,飘向他的胸口。
他想抬手阻挡,却发现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要...来了...他最后想。
下一刻,血色符文地没入他心口。
韩林的气息骤然断绝,像盏被吹灭的灯。
陆雪琪的脚步猛地顿住,怀里的人变得冰凉。
她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指尖在他唇前僵住——没有温度,没有起伏。
韩林?她轻声唤,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慌,你别睡,我给你讲...讲你上次说的,大竹峰后山的...萤火虫...
风卷着炉灰掠过她发梢。
碑面裂隙里的青色光雾仍在流转,像双沉默的眼睛,注视着崖边那对相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