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裂隙闭合的瞬间，两道身影并肩立于六界苍穹之上，脚下是云海翻腾，万里山河尽收眼底。
雾霭望着下方战火渐息的疆场，混沌雾气缭绕的面庞上毫无波澜——他根本未曾在意那些派往六界的军队死活。
厉劫生既愿制衡他和玉帝，便定然会护住那支军队，这一点，他无需多问，也无需担忧。
厉劫生收敛起周身气息，正欲转身离去，手腕却被一道微凉的混沌之力轻轻扣住。
他微怔抬眸，便见雾霭收回手，灰白的眸子中竟透出几分罕见的平和：“要不，喝个酒？”
这突如其来的邀约，让厉劫生着实诧异。他并非忌惮雾霭暗藏杀机——经历过方才那场生死博弈，两人早已摸清了彼此的底线与脾性。
真正让他意外的，是雾霭骨子里那份深入骨髓的骄傲。这位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混沌生灵，向来孤高自傲，从不与旁人平起平坐，如今竟会主动邀他饮酒。
厉劫生望着雾霭被混沌雾气笼罩的轮廓，忽然了然。
或许是自己方才的话，话中是他割舍的另一条路，终究让这位古老的存在看清了不少事情——看清了六界的暗流涌动，也看清了彼此之间，并非只有不死不休的对立。
厉劫生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收起了离去的念头：“好。”
苍穹之上，云气如酒液般流动。
厉劫生抬手屈指，一道凝练如银的剑意破空而出，直刺远方天际，毫无半分遮掩——既是示警，亦是交底。
他转头看向身侧的雾霭，眸色沉静：“兜个底，免得你言而无信，好跑。”
雾霭漫不经心地抬手，指尖混沌之力轻拂，将飘散过来的酒香拢在身前，闻言只是淡淡颔首。
如今六界格局早已倾斜，玉帝衰而他强，厉劫生这明目张胆的举动，于他而言无关痛痒，反倒省了彼此试探的功夫。
两人相对而坐，身前虚空浮现出一坛上古佳酿，酒液琥珀色，酒香醇厚得能醉倒神魔。
酒杯自斟自饮，沉默在云海间蔓延，各自怀揣着翻涌的心事。
厉劫生想着六界暗流，雾霭则望着下方万里山河，眸中混沌翻涌，不知在追忆些什么。
酒过三巡，雾霭周身的混沌雾气渐渐松弛，醉意爬上眼底，平日里的孤高与冷冽消散了大半。
他望着厉劫生年轻却饱经风霜的面庞，声音带着几分飘忽，终是吐出了真言：“若没有你，这条路，我不会走。”
厉劫生执杯的手微顿，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他自然知晓雾霭所指。
“那现在呢？”他轻声问道，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雾霭灌下一大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滑落，融入混沌雾气中：“看你做成什么样子吧。”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悠远，“你很像一个人，那股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赌的劲头。”
“傲戈？”厉劫生没有思索便脱口而出。
雾霭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震，随即缓缓点头，声音低沉了许多：“嗯。”
那位曾与他并肩作战、情同手足的大哥，最终却因种族存续的抉择，倒在了他的手下。
“后悔了？”厉劫生轻声追问。
雾霭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苍凉与无奈。他伸出手指，既指着厉劫生，也指着自己：“一个悔字，你我，这一生也配谈？”
酒坛倾斜，琥珀色酒液顺着坛口滑落，坠入云海化作点点流光。
雾霭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苍穹上的沉寂，带着几分诘问与茫然：“你为什么觉得，你走的路就一定对？”
厉劫生指尖摩挲着杯沿，目光掠过下方万家灯火，语气坦然，毫无半分掩饰：“不一定对。”
他顿了顿，抬眸与雾霭对视，眸中闪过一丝坚定，“但至少，比你与玉帝执着的争霸之路，好上一些。”
两人不再言语，齐齐抬眼望向更高远的苍穹。那里云海之上，隐有混沌气流涌动，仿佛藏着未知的凶险。雾霭的声音带着几分凝重：“那些人，什么时候会来？”
“也不知道。”厉劫生一字不瞒，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能做的，只有在他们降临之前，让你与玉帝不再起兵戈。”
雾霭望着虚空，眼神渐渐悠远，带着几分怅然与不甘：“如果傲戈没死，以他的勇谋，以我族的实力，或许现在六界早已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厉劫生闻言，指尖悄然凝聚出一缕剑意，那剑意纤细却凌厉，在他掌心轻轻转动。
说起“他”时，他忽然抬手，剑意剑尖直指苍穹最深处，语气意有所指：“可即便六界真的归了你们，那你们要如何挡……他呢？”
雾霭浑身一震，灰白的眸子死死盯住那柄指向天际的剑意，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股潜藏在天外之外的恐怖势力，是他们任何一方单独都无法抗衡的存在。
厉劫生收回剑意，自顾自猜想着雾霭与玉帝的谋划，语气带着几分不以为然：“偏安一隅，循序渐进，暗蓄民生，静待时机？”他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可这些，挡不住他们。”
天外的威胁，从来不止雾霭一股势力。雾霭要铲除玉帝，玉帝亦欲覆灭曜族，两人都执着于六界统一，统一的根本，是为了合御外敌。
而厉劫生看得通透，那股势力之强，远超二人任何一方所能抵御。
他所要做的，从来不是取而代之，而是在雾霭与玉帝之间维系制衡，让二者你我不欺、休战止戈——唯有如此，六界才有一线生机，方能在即将到来的浩劫中，凝聚所有力量，共抗不世之敌。
酒气与云气交织弥漫。雾霭与厉劫生四目相对，良久未发一言，忽然间，两人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那笑声冲破云海，带着几分酣畅，几分释然，更有几分英雄相惜的坦荡。
他们一个执念于种族霸业，一个执着于制衡六界，虽同心不同道，可都为延续不为自己，此刻眼底的惺惺相惜，却是千真万确，毫无半分虚假。
笑声渐歇，雾霭收敛了笑意，灰白的眸子中闪过一丝认真，缓缓开口：“我有法子，能让你活下来。”
厉劫生执杯的手一顿，随即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自嘲：“还是算了。”
他抬眼望向下方芸芸众生，目光深邃如潭，“我活着，对所有人都不好。”
他心中明镜似的——六界那些领袖早已知晓他未死，他的存在，便成了六界默认的倚仗，成了所有人心中的“兜底”。
他们习惯了有强者在前遮风挡雨，便再也不愿自己握紧刀剑。
可若他死了呢？
厉劫生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弱者面前再无强者庇护，藏于暗处的怯懦者身前，也再无勇者挺身而出。
到那时，人人自危，再无人敢寄望于他人的保护，唯有握紧自己手中的武器，拼尽全力活下去。
唯有如此，六界才能真正凝聚起对抗浩劫的力量，而非永远依赖一个“厉劫生”。
酒液入喉，带着几分辛辣，却浇不灭他心中早已定下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