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爸，村长去镇上得有半下午了，这开个会咋恁久？”
眼瞅太阳快落山了，龙佩珍拧着眉，心里少不得担忧。
各村告状的消息已经传遍村子，代销店那边笑声都变少了。
大伙都担忧哩。
许耀林躺在竹椅上慢悠悠打扇，“会开完了就回来了。今天晚饭吃啥？老伴儿，我现在应该能吃点饭了吧？天天喝粥，嘴里淡得没味儿。”
自己在这里焦心，他倒是悠哉，还想着吃饭，龙佩珍眼一瞥，“吃西北风！”
“……”许耀林琢磨了会，确定自己得罪不起老伴儿，不敢再打马虎眼，“放心，不会不让我们继续卖菜，镇机关那边顶多想个折中的办法和稀泥。”
“你能打包票？”
许耀林一乐，蒲扇摇了摇，“要不咱俩打个赌？我们凤凰屯真要不卖菜了，镇机关更得头疼你信不信？”
“咋说？”龙佩珍紧着问。
两人的话题把许燕秋也吸引了过来，拉张凳子在堂屋坐下，准备细听。
小苗儿干脆爬到外公腿上坐，近距离听八卦。
被三双眼睛专注地盯着，让许耀林一瞬有种回到教室给学生上课的错觉，有点来劲儿了。
他笑眯眯开口，“你们真当咱村的菜是普通菜？外头吃过咱菜的人，那是吃出好来了，才会每回疯抢着买。
“这么说吧，咱老百姓最怕什么？一怕没钱，二怕生病。
“这时候如果有一样东西不但好吃，还能调养身体，比那些昂贵滋补品更便宜实在，你买不买？
“再说，滋补身体的药材再好，那也是药，是药三分毒。可食补不一样，食补——
“吃多了顶多消化不良。
“这么好的东西，你抢不抢着买？”
三个年龄不一的好学生，直听得眼睛闪闪发亮。
龙佩珍拍腿，“抢！我肯定抢！这么好的东西要是被人搅和的买不着了，我一准把那个搅屎棍找出来打得他哭爹喊娘！”
许耀林笑，“诶，就是这个理。话说多了有点渴，来杯茶！”
他老伴儿立刻脸一拉，“这副破身体你还想喝茶？给你来劲儿了！想着吧！燕儿，走，咱做饭去！”
“……”
堂屋一下少了两人。
小苗儿假模假样给外公顺胸口，“外公不难过，小苗儿留下来陪你！”
许耀林重新摇起蒲扇，语调慢悠悠的，“那你衣兜里剩的那半块饼干，是给外公吃还是给外婆吃啊？”
小苗儿毫不犹豫，“给外婆！”
许耀林佯怒，拿蒲扇把小崽儿从腿上推下去，“走走走，一个个的尽扎心。”
小苗儿笑得咔咔咔的，抱住老头胳膊就是不挪窝，“外公，为什么那些人要告咱的状啊？告状了，他们不也买不着咱村的菜了吗？难道他们都没吃过？”
“这就好比你兜里那块小饼干，份量就那么大，外公要是不跟你抢，你就能整块都吃了。”
许耀林把娃儿的小饼干掏出来，一口咬掉一大半，“你看，外公要是抢了，你争不过，留给你的就只剩小手指那么大点了。外头那些人为了口吃的使坏告状，这叫小人行经。你会不会跟你外婆告状？”
小苗儿盯着变得跟自己小指头那么大的饼干，“……”
“……”
她告状还是不告状？
要是告状了，那她不是跟外头那些让人生气的告状精一样了？
可是不告状……
啊！好气啊！
她的饼干！
小苗儿嗷呜一口把剩下的饼干嚼吧进嘴里，不抢，待会她连这一口都没有！
外公抢小孩饼干，厚脸皮啊！
堂屋传出老头朗笑声。
灶房里，龙佩珍跟着笑，“这老头子，不知道跟小苗儿唠啥呢，恁高兴。”
……
这天入夜，村里响起了久违的敲锣声。
锵锵锵，锵锵锵。
伴着“开会了！开会了！凤凰屯村民赶紧集合”的高喊。
很快，各家院子里就不断有人跑了出来，拎马扎，搬长凳，踩着月色往村子晒谷场奔。
许家灶房后面那条路，不断有人经过，人声喁喁。
“外婆，妈妈，外面怎么了？”小苗儿不明所以，跑到院门口往外瞄。
龙佩珍手脚麻利，这会子已经把长凳扛出来了，“要开会哩，小苗儿过来，外婆牵着你走，免得你摔着，燕儿，你把手电筒带上。”
许燕秋腿脚也快，三两下功夫翻出手电筒，追上走在前面的祖孙俩。
许耀林是最后出门的，瞧着眨眼静悄悄的院子，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他被落下了。
这是惯了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都没想起喊他来。
不过一会功夫，宽敞的晒谷场就坐满了人，乍眼看去乌泱泱一片。
满场子嗡嗡嗡的议论声。
在人群最前方，靠旧礼堂位置搭了个简易发言台。
不知道从哪扯来的电灯，长线挂在礼堂门口横梁上，发出微弱光芒，勉强照个亮。
老村长站在发言台后，手里拿着个大喇叭，试音后开始发言。
“都吃过饭了吧？知道大家伙等得急，废话不多说，我主要讲讲今天去镇上开会的事儿！
“各村子告状咱抢生意的事情，大家伙肯定知道了， 镇领导为这事儿也头疼啊。
“想知道那些家伙咋告状的吗？”
下头大家伙立刻响亮应答，“想！诶呀老村长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继续往下说！”
“说自打我们凤凰屯的开始卖菜，别的菜贩子就没了生意。以前一个集日能卖上至少五六十斤，现在能卖五六斤都算生意好了，连来回折腾的人工钱都挣不上。有个村的村委指着我鼻子骂，说咱为了捧自己的饭碗，把他们的饭碗踩烂了，问我是不是要让凤凰屯得罪其他所有村子。”
老村长抽口烟，又拿起旁边的茶盅抿口茶，笑道，“镇领导就问我，有没有什么好的法子能解决这个矛盾。”
下头又是应声一句接一句。
“老村长那你咋说？不能让咱不卖菜了吧？”
“那些个王八羔子，咱以前过得那么难的时候可没人搭过一把手，人人站那看笑话！现在倒说我们踩烂他们饭碗了！”
“合着我们凤凰屯就该继续过倒霉日子，缩头弯腰不成！谁不难？又有谁有我们凤凰屯难！”